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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那本被他重重甩落在御案之前的奏折,御書房內,蕭琰目光如火、胸膛亦不住起伏,顯然即使經(jīng)過了方才那一番近乎失控的發(fā)泄,心頭的慍怒憤恨之情也依舊難以平復。──也無怪他有此反應。愛子遭人下毒謀害雖已是兩個多月前的事,可宸兒受到的傷害和其后帶來的種種影響,卻直至今日都仍余波猶存。縱使宸兒的狀況在開始習練那套功法后便逐漸有了起色,但只要一想到宸兒曾一度瀕死、又因毒性而受到了多么大的傷害,此事帶來的心結,便怎么也無法由帝王心底挪去。更別提此事明面上雖已找到「真兇」就此了結;可不拘前朝后宮、但凡有腦子又知曉當前局勢之人,都曉得真正的主謀其實仍舊逍遙法外、秋毫未損了。也正因著如此,即便已「事過境遷」,這謀害皇嗣一案仍是朝堂上的禁忌,二殿下的健康更是帝王的逆鱗。不論蕭宸年滿六歲還繼續(xù)被養(yǎng)在紫宸殿中之事在朝臣和后宮諸妃嬪眼里有多不合規(guī)矩,也是斷無人敢在風頭未過之際將此事拿到帝王跟前說的。只除了一個人。一個蕭琰早欲除之而后快,卻直至今日都因種種顧忌而沒能動手的人。那便是貴妃高氏的兄長、多年來一直把持著鎮(zhèn)北軍大權的鎮(zhèn)北大將軍高如松。回想起方才奏折內那不只觸了他逆鱗、更可說是狠狠插在他心窩子上的字字句句,饒是蕭琰的養(yǎng)氣功夫在大昭歷代君王中已經(jīng)算是一等一的了,仍不由給氣得目眥盡裂,恨不能以視線將那本薄薄的折子徹底燒穿,甚至將此人剝皮抽筋、挫骨揚灰。──高如松此番所奏之事,大抵可歸結為四項。其一,是對兩個月前的謀害皇嗣之案抒發(fā)他的「感慨」之情;其二,是以皇嗣案為由上奏請立中宮;其三,是接續(xù)著請立中宮之議、進一步奏請圣上下旨立太子;其四,卻是一番看似「善意」的勸諫,建議蕭琰替蕭宸改名。奏折是這樣寫的──結束了制式的頌圣之語,他先是嚴正譴責了投毒謀害皇子的北雁間人,接著對皇二子殿下的遭遇表達了他的惋惜,同時對也遭投毒的皇三子──也就是高貴妃之子──「幸得天佑」保得一命之事表達了他的慶幸。據(jù)他所言,皇三子是「日后將有大造化」,所以才能「得蒙天眷」逃過一劫。抒發(fā)完這番感慨后,他筆鋒一轉,卻是語重心長地將皇嗣案的發(fā)生歸責到了中宮虛懸之事上。依高如松之意,皇嗣案會釀成如此大禍,乃在于如今中宮空置,后宮無全盤統(tǒng)籌掌事之人,雖有諸妃共同協(xié)理,但因各行其是而多有疏漏不密之處,這才令北雁間人得了空子行此惡事。若不欲重蹈覆轍,自當選立賢德良淑之人執(zhí)掌中宮,方得震懾諸般魑魅魍魎,使后宮免于不祥。待中宮定,為國之計,自當續(xù)立太子,并使太子太傅和詹事府諸人悉心培養(yǎng)輔佐,方能使大昭國祚綿延、長治久安。據(jù)其所言,太子乃國之儲君,雖按制當以嫡長立之,但若嫡長子不堪承重,便「當于諸皇子中選得天運且能堪家國重任者立之」。又提及皇三子「幸得天佑」一事,再直白不過地暗示了他心中「得天運且能堪家國重任」的皇子究竟是何人。奏折到了最后,他又「秉公直言」,道是皇二子蕭宸雖為元后嫡子、身分尊貴,然會遭此橫禍,必是其命數(shù)輕、福份薄,承不起圣上所賜「宸」字所致。如若不然,緣何同遇厄難,皇三子能保得一命秋毫無損,皇二子卻不僅損了根基、更得從此纏綿病榻?若圣上真惜愛此子,就當延請高人為二殿下易字更名,方能保得二殿下一世平安。姑且不論高如松妄議皇嗣的舉動如何肆無忌憚,單單是那幾番自詡「善意」的「勸諫」,于蕭琰便已足夠誅心。他本不是專斷獨行、不知納諫的君王;類似的「勸諫」于他也并不陌生──立太子之事早在宸兒出生沒多久便有人提了;自元后樓氏病亡,朝中也時有請立繼后之議。就連宸兒的名字,此前也并非沒有御史上書諫言過……但這些個「諫言」誰都能說,卻獨獨不能出于高氏一脈──尤其是高如松──之口。因為宸兒所遭之難,便是高如松和高貴妃兄妹二人的手筆。蕭琰之所以有此判斷,不只是高貴妃當日假稱皇三子有恙阻攔太醫(yī)救治宸兒的畫蛇添足之舉自露了行跡;更是因為此案明面上的種種證據(jù),全無例外地盡皆指向了所謂的「北雁間人」。高如松以大將軍銜領鎮(zhèn)北軍,其所鎮(zhèn)之「北」,便是與北雁相鄰的邊關。縱使北雁方面確實有謀害大昭皇嗣的動機,但這幾名間人既然有能力通過鎮(zhèn)北軍的盤查暢行無阻地直入大昭,還能順利潛伏宮中下毒暗害居于紫宸殿偏殿的皇二子,為何不將機會用在于北雁更為有利的對象上?比如蕭琰。──較之還需得十數(shù)年方能成材的皇嗣,直接謀害一手造就了大昭中興的帝王豈不更為徹底?且不說蕭琰死后,諸皇子背后的勢力必會傾全力拱自己人上位;就是蕭琰仍然在世的幾個兄弟,也定然會有所動作。一旦大昭陷入奪嫡紛爭的漩渦當中,自然便是北雁方面重現(xiàn)「康平之亂」的良機。換而言之,若動手的真是北雁間人,在費了千辛萬苦潛入大昭、甚至得到了足以進入紫宸殿的機會后,又怎么會舍蕭琰不動,卻將機會浪費在了才剛蒙學的稚齡皇子身上?退一萬步說,就算蕭琰身邊防護甚緊、尋不著下手的機會,也能以身處禁宮之便伺機刺殺入宮秉事的朝中重臣。對北雁而言,向這些人下手,無疑比謀害兩個──表面上是如此──才剛蒙學的幼童有利許多。既然北雁方面沒有理由行此愚蠢之舉,所謂的「北雁間人」自然只能是旁人栽贓嫁禍的。而有能力憑空栽贓出一個「北雁間人」的,舍高氏一系還有何人?高如松長年鎮(zhèn)守邊關,截獲的北雁探子不在少數(shù),所得的令信文書雖無法讓大昭的探子反過來用以潛入北雁,用來當成栽贓嫁禍的證據(jù)卻已十分足夠。至于高貴妃……因蕭琰多年來空置中宮,后宮諸事向來交由三妃──高貴妃、陸淑妃、戚德妃──共同掌理;而高貴妃身為三妃之首,自然有的是辦法安插私人入宮、又或收買、脅迫宮人為其所用。如此一來,「證據(jù)」和「兇手」皆已齊備,想將這盆臟水潑到北雁頭上,自然再容易不過。事實上,要不是高貴妃在事發(fā)當時刻意調走了紀太醫(yī),蕭琰興許還會考慮一下此事乃旁人嫁禍、意圖離間他與高如松君臣關系的可能性。偏生高貴妃欲置蕭宸于死地的執(zhí)念太深,一邊安排了一出「小黃門貪嘴偷吃、反倒護了主人性命」的戲轉移自身的嫌疑,一邊卻又做出了那般畫蛇添足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