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法。

本來按沐氏的規(guī)矩，外嫁之女是不能將心法傳給外姓之人──不論是丈夫又或同樣傳承了沐氏血脈的孩子──的；但沐賢妃嫁入皇家，其子安危與沐氏興衰可說息息相關(guān)，故沐氏家主──也就是蕭琰的外祖──權(quán)衡再三，還是同意女兒將這套功法交給了蕭琰。

蕭琰當(dāng)年能在康平之亂時順利立足邊關(guān)，除了他既是皇子又是主將外甥的貴重身分，也是因為他韜略過人又武藝不俗的緣故。蕭琰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或許夠不上頂尖，卻也能稱得上一流了。加以當(dāng)年身在衛(wèi)平軍，與江湖人士的接觸并不算少，自然讓他對所謂的「武功心法」多了幾分認(rèn)識。

他是神思敏捷、思路暢達(dá)之人，邊聽著宸兒口中的功訣邊同腦海中對人體竅xue與行氣規(guī)律的認(rèn)識一一對照印證，便是心下將信將疑，也不由在過程中慢慢覺出了這功法的神異之處──若這功法之效真如此訣所言、能引天地間的生生之氣入修習(xí)者體內(nèi)，從而達(dá)到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的地步，如此養(yǎng)生健體之效……興許真能對宸兒的身體有所裨益。

蕭琰能從一個不怎么受寵的皇子一躍而為一國之君，說是時勢造英雄，其實更多是出于他自身的努力、和對時機(jī)的判斷把握所致──而像他這樣能力不凡、卓有成就的天之驕子，在還未遇到自身無能為力的事情之前，對于命數(shù)、鬼神之說便不至于排斥，卻也鮮少有相信甚至倚賴的。只是此事玄異非常，又牽扯到宸兒能否病愈如初，他就是有再多的懷疑和抗拒，也斷沒有拿宸兒的健康做代價的道理。

尋思著事發(fā)至今半個月余、太醫(yī)署始終沒能對宸兒體內(nèi)的毒性拿出可行的解決之法來，莫不如寧可信其有、讓宸兒試著練練這套功法，也許還真能有什么意外的收獲也不一定。

當(dāng)然，在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行之前，仍有些細(xì)節(jié)需得確認(rèn)驗證一番。

諸般心思流轉(zhuǎn)只在一瞬之間。

待到孩童稚嫩的童音歇停，蕭琰心底原有的質(zhì)疑和抗拒已然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卻是薄弱但又無法不牢牢把握的一線曙光。

「宸兒真棒，將這篇功法記得這么熟?！?/br>
他摸摸愛兒的頭含笑稱贊了對方剛才的表現(xiàn)，卻沒有馬上要求宸兒將功法用紙筆默下。想著宸兒先前曾提到那位「大哥哥」自稱是代父收徒、又說是不忍父親孤獨終老，若此事為真，這位「父親」的事便當(dāng)有跡可尋才對，遂于短暫的沉吟后開口又問：

「這位大哥哥能拿得出這么篇功法，想來他的父親也是頗有來頭了？」

「嗯。大哥哥說他的父親是大英雄、大豪杰……不過肯定沒有父皇這樣厲害！」

知道父皇多半已是信了，蕭宸暗暗松了口氣之余，也不忘順勢恭維了父皇一把──得愛兒如此質(zhì)樸卻又真誠的稱贊，饒是以蕭琰的心性，亦不由神色一緩，笑著伸手輕擰了擰次子的面頰：

「后頭這話肯定是你自個兒加的，嗯？」

「本來就是么?！?/br>
蕭宸故作抗議地鼓了鼓腮幫子，筆直望向父皇的目光卻是全無一絲雜質(zhì)的孺慕和傾服……瞧著如此，蕭琰心頭一軟，忍不住彎下腰身一個張臂使力，在不至于弄疼愛子的情況下將人一把摟入了懷。

「宸兒?！?/br>
他低聲喚，「那位大哥哥可曾提到他父親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稱呼？宸兒若學(xué)了他的功法，總得知曉師父的名號才好?！?/br>
「嗯……大哥哥說他父親是衛(wèi)平故人，目前住在岐山腳下?！?/br>
蕭宸本還想再加一句「孫醫(yī)令與其有緣」，但想到緣份乃天定、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也是一點點培養(yǎng)出來的，他若貿(mào)然干涉，保不得會生出什么異變來，便也暫時按下了心中想法，只將幾個關(guān)鍵的線索道予父皇，方便父皇派人詳查。

至于父皇尋得岐山翁后會如何安排，就不在蕭宸考慮的范圍中了。

他雖立志要成為父皇的臂助，卻不會傻到以為自己有了前生的記憶，就因此長了能耐──且不說他上輩子的經(jīng)歷基本乏善可陳；便是死后跟在父皇身邊長了不少見識、得了不少教訓(xùn)，也終究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人生在世，任何成長都非一蹴可幾。比起冒著給自己甚至父皇惹禍的危險妄加決斷，將一切交予父皇安排無疑要妥當(dāng)許多。

父皇是他這世上最親近、最在乎，也最信任的人；以父皇之能，掌握到足夠的情報后，定能對此事做出最好的處置來。

想到這里，蕭宸打重生以來一直有些懸著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這一番思量作戲的「代價」也隨之而至。只覺得熟悉的疲憊感連同nongnong睡意驀然席卷而來，讓他不由掩著嘴小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也有些控制不住地越趨沉重起來。

蕭琰雖給愛兒口中甚為玄異的托夢之事占了大半心思，注意力卻始終不曾由愛兒身上挪開，自然馬上便留意到了蕭宸的狀態(tài)。他方才也正尋思著要將此事交代給潛龍衛(wèi)，又有許多奏折仍待批覆，索性順勢將懷里的愛兒一把抱起，邊掉頭回正殿邊開口道：

「宸兒也累了吧？先回去歇著，父皇會在一旁陪你的。」

「嗯。」

「還有功法之事……若那位大哥哥還有繼續(xù)入夢教你習(xí)練，你就照著他教你的做。若是不曾，你先就當(dāng)作沒這回事，待父皇確認(rèn)沒問題了再做，知道么？」

「好。」

以蕭宸對父皇的了解，自是腦袋一轉(zhuǎn)便明白了這番交代的原由。

不論那套功法再怎么完整、再怎么不凡，對一個才剛啟蒙、連字都還沒認(rèn)全的六歲孩童仍無異于天書，更何況行功所牽扯到的種種經(jīng)脈和xue位，絕不是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能夠懂的？若真無人指點，蕭宸就是將功法記得再牢，也不可能練出什么東西來；反過來說，若他真有所成效，便意味著冥冥之中……確實有某種玄異的力量在幫助他掌握這些。

蕭琰身為帝王，本該十分抵觸這些超出自身掌控范圍的事物；可此事攸關(guān)宸兒安危，以他對宸兒的重視，又怎會在這點細(xì)節(jié)上犯倔？先前他本還擔(dān)心宸兒會遭此橫禍，是因為命數(shù)壓不住自己所賜的「宸」字；如今看來，倒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了。

思及此，蕭琰摟抱著懷中愛兒的力道未松，默默凝視著愛兒睡顏──蕭宸在半途便睡了過去──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難明的色彩。

只是他心境雖有些復(fù)雜，對這個孩子的疼愛與在乎卻仍勝上了不只一籌；故那些個出于「君王」立場的心思很快便又恢復(fù)成了慣常的慈父心態(tài)，讓他滿懷愛憐地抱著宸兒入正殿安置了。

第四章

「混賬！」

伴隨著書冊落地的脆響，一聲震怒難抑的暴喝、驀然由御書房里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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