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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凈凈不見一絲胡渣,干燥的,垂著唇角的嘴顯得足夠刻薄而冷酷,男人的臉看上去有了幾分年紀,花白的頭發(fā)往后背著,帶著丑陋疤痕的手抬起來,把黃銅煙袋鍋的末端貼近嘴角時,其中一個隨從就格外機敏地湊上前來,掏出火柴,弓著背,滿臉賠笑小心翼翼地點燃里面的煙葉??粗髯游藘煽冢Φ煤孟襁B中三元一樣的隨從點頭哈腰退到一旁去了,直到見了小樓的門打開,吳月絹走出來,才閉上了鑲著金牙的嘴,挺直了腰桿,顯露出狗仗人勢的輕蔑表情。走到門外來的女人,看著臺階下頭一語不發(fā)的男人,明明所處的位置高一些,卻一點也體現(xiàn)不出“高”的感覺,慌亂中盡量恭敬地請了個安,吳月絹低著頭,叫了一聲“六爺”。而正一步一步走上臺階來的“六爺”,則連個正經(jīng)的回應(yīng)都沒有,只”嗯”了一聲,就徑直邁步進了屋,掃了一眼匆匆施禮后就躲到后頭去燒水沏茶的丁嬸兒,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桌邊的桂秀峰身上。至于坐在那兒的少年,早已經(jīng)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先打了招呼的,是宗政良。“六爺今兒個怎么有空過來?!鄙陨跃狭藗€躬,他盡量保持著應(yīng)有的禮節(jié)開口,臉上是鎮(zhèn)定的神色,心里,則多多少少因為剛才的話題而緊張了一下。“啊,隨便看看?!睕]有理會身后的隨從端來沙發(fā)椅和“老爺您坐下說話”的諂媚,桂天河抽了幾口煙,直到丁嬸兒倒了茶,再次退下之后,才看著指尖在輕輕發(fā)抖的桂秀峰,“我聽說……你倆相處得不錯?”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不由得心慌起來,誰也不知道這魔障一樣的人下一步要說什么,做什么,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桂秀峰一只手垂在桌子下面,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襟,一語不發(fā),就那么硬撐著,等著。“怎么不說話?”明知道答案的男人瞇起眼來,笑得頗為邪氣,桂天河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細端詳兒子的臉,“嗯……挺長時間沒見了,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啊……我聽慶元珠寶行的蘇老板說起你,可是眉飛色舞的呢?!?/br>話說到這兒,桂秀峰開始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了,他知道,一定是前些日子去大觀樓影院碰見那賣珠寶的蘇東爍,之后對方又碰見了桂天河,才會談起關(guān)于他的事,但這并不構(gòu)成那幾乎幾年都不露面的男人親自過來的原因,帶著愈發(fā)泛濫的恐慌,他繼續(xù)等著后面的內(nèi)容。桂天河并沒有讓他等太久。清了清喉嚨,又抽了口煙,嗓音低沉的男人接著開口。“經(jīng)姓蘇的這么一說,我才想起來,最近我跟文登公司錢老板有一筆大買賣要談,姓錢的這條老黃鼠狼子……除了真金白銀,一向是喜歡能吃到點兒‘葷腥’的好處的。又到了你能實打?qū)嵔o桂家做點兒貢獻的時候了,高興點兒吧,過后我自然不會虧待你?!?/br>一席話說完,挑著嘴角,看著面前表情完全僵住,已經(jīng)連肩膀都開始發(fā)抖的孩子,和站在旁邊,明顯已經(jīng)聽懂了一切,也表情凝固了的男人,桂天河玩賞一樣打量了一下兩人,便笑了一聲,轉(zhuǎn)過身,背著手,大步朝門口走去。小樓的客廳里,最后留下的,只有桂天河丟給吳月絹的一句“叫你兒子洗干凈了乖乖兒等著我派人來接他!”,此后,就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一點聲響。最終打破令人異常不適的寂靜的,是椅子被突然站起來的少年碰倒的動靜,和一連串跑上樓去的腳步聲。吳月絹看著孩子的背影,整個人虛脫在地上,丁嬸兒趕快跑來攙扶,卻幾次嘗試都失敗。宗政良上前,幫著丁嬸兒小心將其扶到沙發(fā)上,然后就直接朝樓梯走去。他試著敲門,然而沒有回應(yīng),他試著推門,但門從里頭鎖上了,他忍不住喊了幾聲“二少爺!”,得到的回答是不見任何回答。直到他受不了再度用力敲門時,才終于從屋里傳出悶悶的一聲“我沒打算尋死!別管我??!”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少年不想見到他,不想見到所有人。該說是萬幸嗎?少年至少說了他不會尋死。遲疑著,緊緊皺著眉頭,宗政良暫時放棄了繼續(xù)逼近。眼前的狀況,最好是先冷處理一下,再想對策,不然,大概會得到最糟糕的結(jié)果吧……閉上眼沉思了片刻,宗政良回到一樓,先去把院門牢牢鎖好,又走回來把樓門也鎖上,他幫丁嬸兒將吳月絹送回臥房,讓老太太先陪著神情恍惚的二夫人,然后,就回到自己房里,關(guān)上了門。走到床邊坐下,宗政良鎮(zhèn)定了片刻,抹了把臉,他摘下子彈匣,看了看里頭是滿的,又重新塞回去。然后,他起身走到衣柜前頭,伸手把頂上的一個小皮箱拿了下來,擺在椅子上,打開,他把里頭的幾本書倒出來,拽掉了中間的夾層。下面藏著的,是包裹在黑絨布里的利器。以及另一把槍。打開絨布,把跟自己身上一模一樣的那另一把銀色左輪手槍先塞在枕頭下,宗政良撤出一把雙面開刃的匕首,摸了摸刀鋒,沉默著,撩起褲腿,把刀鞘上連著的皮帶扣在了腳踝。他并不確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可是他覺得自己非這么做不可。一切都出自潛意識和本能,就在驟然被這個家里深藏著的骯臟內(nèi)幕震住了之后,就在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桂秀峰如此憎惡自己的父親之后,他所做的決定,都是傾向于自己認可的主子這邊的。他本能地想救他,至少,也是想要做好一切準備護著他。沉默中,宗政良點了支煙抽著,腦子里想著各種可能以及相應(yīng)的對策,他甚至想起了桂秀峰讓他幫著弄一份列車時刻表的根本意圖。這個孩子想逃,不顧一切想逃,一直被監(jiān)視,被禁錮,被利用,像個已經(jīng)到了絕望的極限,卻還是殘留著一絲希望的囚徒一樣,受困于這個家的桂秀峰,心還沒死。那么,自己究竟要做點什么?一邊是手眼通天的強者,一邊是手無寸鐵的弱者,他到底要如何抉擇?或者說,抉擇之后,他到底能做些什么?前所未有的矛盾襲來,暗殺對手行刺高官時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宗政良,緊緊鎖著眉心,發(fā)出第一聲壓抑的嘆息。閉上眼,腦子里就顯出下雪的那天,站在雪地里笑得那么開心的那張臉。他不希望那樣的笑消失不見。煩躁中,他躺在床上,然后,沒過多久,就在他重新開始思考計劃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走進來的,是那個清瘦的少年。少年靠在門上,用泛著血絲的眼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他近前。“……你……會幫我吧?”嗓音有點沙啞,桂秀峰開口問的同時,伸手抓住了宗政良的襯衫,滿眼都是被逼上絕路的神色,他死死盯著那男人,咬著嘴唇,硬是忍住了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低著頭停頓了片刻,才再次抬起眼來,一手哆嗦著解開自己的領(lǐng)口,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