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密布沉到了屋檐下，壓在人的眉心。

    帝心難以參透，倘或再遭了皇帝的冷眼，那么隨后的天威便更加難測了。只要她一天是誠親王福晉，皇帝忌憚云南總督，就不會對他這位弟弟徹底敞開心扉，這是個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

    “王爺是在擔(dān)心那一千兩銀子的去向？”湛湛靠在他的肩頭，“我總覺得是自個兒拖累了王爺，如果不是馬佳氏，不是因為皇上對云貴總督存有戒心，皇上是王爺?shù)母绺纾@么要緊一筆錢的裁定，一定不會搪著您的?！?/br>
    “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誠親王冷眼望著屋檐下垂掛的雨簾，“這宮里的人情薄如一張紙，抿口唾沫一捅就破，當(dāng)初讓我收買你們馬佳氏的是皇上，如今為此心存芥蒂的也是皇上，我能做到兄弟間的親恭和睦，其余的全憑他人意吧。”說著側(cè)過臉吻她的發(fā)頂，“但是湛湛，我從未后悔過當(dāng)初答應(yīng)皇帝要娶你?！?/br>
    雨水連串兒垂落，碎在階前裂成瓣，匯入他袍底微微涌動的江崖海水中。

    “就算您后悔也沒用了王爺，”湛湛喃喃道：“奴才這輩子賴上您了。旁人的心思咱們摸不透，但是只要你我之間相互信任，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br>
    允頎聽了沒做聲，他低頭看著，湛湛的目光看出很遠(yuǎn)，像兩道傾瀉的日光，在雨水的氤氳下結(jié)出兩架虹，彎彎的架在眼睫上，她的眼睛里總能看得到希望。

    ☆、南風(fēng)借喻

    兩人就這樣依偎了很久, 這陣突如其來的暴雨有了收斂的勢頭，湛湛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 抬起腦袋道, “忙活了大半月，在這褃節(jié)兒上竟然給忘了?！闭f完一扭身從欄桿下面的坐板上提溜起一大串葫蘆活計幫他佩戴。

    有荷包, 有劍套，有香囊，有藥袋還有裝腰牌的套子, 花里胡哨掛了滿腰。

    “敢情這段時間你背著我忙活的就是這些活計？”允頎臉上有難掩的笑，他輕輕摩挲著那紅色荷包上蟾宮折桂花紋的緞辮繡，“辛苦你了湛湛，我很喜歡。”

    湛湛很有成就感，垂眼幫他梳理著活計上的流蘇, “這個是為了應(yīng)中秋的景兒繡的, 我從娘家?guī)н^來的還有其他很多好看的花樣兒, 下次給王爺繡春節(jié)的。”

    她總會讓他感到語塞，最早是梗著脖子跟他較勁噎得他惱火，無言以對。現(xiàn)在是溫泉似的流淌心間的那份熨帖, 讓他喉頭發(fā)哽，萬般動情。

    “今兒是八月初八, ”他撫她的腮臉頰, “是你的生辰。”

    “啊？”湛湛的指頭被流蘇的絲線纏繞住了，懵懵的抬起頭，“時間過得這般快, 我都給忘了?！?/br>
    誠親王道：“你想怎么慶賀，我?guī)湍惆才??！?/br>
    “還是別麻煩了，”湛湛搖頭，“宮里除了王爺，大概也沒有其他人知道我的生辰了，不知道了也好，我跟王爺清清靜靜的一起過，這樣多好?！?/br>
    誠親王說那不成，“生辰是獨(dú)屬于一個人的大節(jié)日，必須仔細(xì)認(rèn)真的對待，我也不耐煩讓其他人參與，不過就算只有咱們倆，也得隆重的cao辦。這茬兒你放心，我有準(zhǔn)備，晚上湛湛瞧好吧?！?/br>
    原來他心里早就已經(jīng)有了計較，比她更記掛自個兒的生辰。就這樣一直下去多好，她cao心他腰間該掛什么佩飾，他琢磨怎么為她慶生，把對方的事情當(dāng)做是自己的責(zé)任。

    他覺得她比之前更成熟了，她覺得他比以前更愛笑了，兩顆有棱角的石子相互打磨，被歲月的包漿纏裹，融合成了一塊璀璨奪目的寶石。

    于是晌午過后，天邊仍飄著牛毛細(xì)雨，誠親王擎著竹傘，帶著雙肩盤臥的虬龍?zhí)みM(jìn)了雨色中，龍鱗的片紋被濕潤的空氣洗刷的更加鮮艷。

    剛出了綠蔭軒，一早在外等候他的戈什哈牧仁走上前打個橫兒，“王爺，外頭有人找?！?/br>
    誠親王額眉起了皺，“我交待的事情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今兒不見客，打發(fā)他回去吧?！?/br>
    “回王爺，”牧仁握拳，“是乾清門郝領(lǐng)班，說是有事情需同王爺商議。您吩咐的那件事兒，奴才已經(jīng)布置周全了，不耽擱您見客?！?/br>
    誠親王思忖了下，頷首，“他人在哪？”

    牧仁引著他一路出了圓明園，園子外有處別館，相當(dāng)于門房的作用，園外人拜見園內(nèi)人，如果不進(jìn)園，雙方便可以在這處地方相會。

    一處名為倚瀾灣的院落里，郝曄站在花廳門前等候，誠親王穿過天棚，收傘上了階。

    院里的太監(jiān)煮了普洱膏敬上，牧仁接過茶壺替兩人滿了杯，比了個手勢連同自己一起屏蔽到了殿外。

    各自呷了口茶都默著沒說話，兩人敵人算不上，朋友更是無從談起，唯一的共性還是因為湛湛。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允許其他男人對自己如獲至寶的女人心存覬覦，即便郝曄親口說他已經(jīng)放棄，換做從前，他不會耐著性子陪他喝茶，甚至還要嚴(yán)格跟他劃分界限。

    然而時局起了變化，皇帝對于政務(wù)的研判不再像之前那樣對他和盤托出，而是有所保留有所懷疑，所以郝曄想要保護(hù)湛湛的初衷他并不排斥，在這點(diǎn)上兩人勉強(qiáng)可以算說是同盟。

    乾清門上行走的侍衛(wèi)，聞到一絲風(fēng)聲，特別是像郝曄這種心存政治覺悟的人，帶來的效應(yīng)是無窮波及的。如若他跟皇帝將來因為未知的原因走到君臣隔心，甚至反目的地步，他必將會被排除在朝廷政務(wù)的外圍。

    而郝曄或許可以提供一道緩沖的屏障，在暴雨雷霆席卷馬佳氏之前，預(yù)先透個風(fēng)，預(yù)個警。允頎無奈，但是為了湛湛，憑他一己之力周旋起來艱難，他不得不認(rèn)可郝曄這個盟友。

    說得難聽點(diǎn)他在利用郝曄，郝曄心里自然也清楚，然而他心甘情愿做這位王爺?shù)亩浚粸榕缘?，就為曾?jīng)雨過天晴后，彩虹下有位姑娘，會對他漾起笑臉。

    望著門外的雨幕出神，雨水沁透了兩人的眼。

    “從乾清門到圓明園，”誠親王調(diào)回視線，當(dāng)先開口道：“你倒是勤快，愿意跑腿。有什么話，不妨直說。我還有事情要忙?！?/br>
    郝曄跟著收回眼，指尖緊緊捏著杯口，也把自己的眉頭捏上了鎖，“上午聽我阿瑪說，皇上一人決斷，往廣西撥調(diào)了一千萬兩銀子救災(zāi)，而事實(shí)上廣西那地方并不需要這么多錢財？”

    一口茶在誠親王的嗓口勻了好幾下方被咽下，“說實(shí)的，事關(guān)政務(wù)，皇上已經(jīng)不似之前那樣傾筐倒篋，任何事情都都肯跟我透露，這一千萬兩真正的去處，恐怕只有他跟兩廣總督兩人知道?！?/br>
    “這么大一筆錢，總有能花的地方?！焙聲戏攀职驯讐涸诹俗烂嫔?，“不知三爺心中可有推測？”

    誠親王慢慢抬眼，“這么問，想必你心里也有推測？”

    兩人互相揣摩對方的心思，兩下里又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