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中隨雨點打擊而發(fā)出擊節(jié)聲，散碎纖細(xì)。

黑影扭動著，聽到了這奇特的聲音，于是轉(zhuǎn)過身，在昏暗雨幕中漸露出面目來。

一只巨大的山魈，黑色硬毛，血紅的眼珠，手中抓著一把血rou模糊的內(nèi)臟，血盆大口吐出尸氣。那妖怪腳下有條血色溪流，從被撕扯成塊的尸體間流淌出來。

那怪物抬起頭，似乎搜索到了活人氣息，慢慢移動他血紅的眼珠。

現(xiàn)在，錫杖穩(wěn)定的互擊聲混合著怪物沉悶的喉音。

潮濕的僧袍緊貼著身體，血慢慢染紅他的脊背，似乎就是這點鮮活的血腥，讓怪物緊緊的盯住這沉默的凡人。

慢慢，貪婪的眼睛突兀地轉(zhuǎn)動一回，山魈伸出它的巨爪，慢慢靠近。

僧人口中念送經(jīng)文。

地上的血被雨滴激起，在泥濘中飛濺，變成渾濁的霧氣，陰濕的紅。

突然，妖怪猛地?fù)湎蛩?/br>
僧人笑了，他帶著慘淡的，比雨水更冰冷的表情笑著。

迎面一擊。

紅霧更加渾濁?！上轮辽?，妖怪的頭被錫杖貫穿。

紅光流動，立刻，腐臭的焦炙氣味蓋過了血腥味。

僧人沒有放開他的武器，妖怪也還在掙扎著，揮舞它的爪子。僧人羸弱的身體仿佛要被甩脫，可是，他始終抓住自己的錫杖，紅光越來越明亮，那妖怪終于停下了掙扎。慢慢變?yōu)橐痪呓购谖s的骨骸。

僧人也慢慢跪下身體，顫抖著，喘息著，仿佛連拔下錫杖的力氣都沒有，蒼白的手臂在雨水中掙動，企圖支撐起身體，血不停的暈染他背后的灰色衣袍。

“我佛，慈悲——”他只是呢喃，還兀自帶著笑。

他好象能聽見枷葉寺中的暮鐘，佛陀座前的唱經(jīng)聲，他從沒有離他的佛這么近過。

不斷流淌的血帶走他所有的體溫，仿佛他自己就是金身的像，無欲無求——在雨中殺戮，口中呢喃慈悲，為人間蕩平妖邪，還有什么比這更像是他呢？

紅蓮行者，一個僧人，一個只求超脫的人，有一日，洗凈所有的污垢，登大寶，脫輪回。

我佛慈悲。

當(dāng)時的心情還有嗎？

那些是什么？

痛苦，彷徨，愧疚。

沒有了，因為馬上就要完結(jié)。

——如何不喜悅？

你還在嗎？

你若還在，我卻要去了。

記得那時，你聽見那個人的死，痛苦地快要發(fā)瘋。

若我死，你卻會快意吧？

畢竟你該恨我。

而我也該恨你。

佛說，不須恨，一切隨因果，本無處起嗔念。

可為什么，我這么憎恨你？

他的手終于離開了錫杖，滑落的身體卻被人接住。

僧人們匆匆趕到。

依稀聽見慌急的叫喊：“紅蓮行者，你怎么了？”

“不該一人先行啊，您要謹(jǐn)慎！若有差池——”

“幾日不眠不休——再強(qiáng)的法力也無用??！”

難道你們不知道，我要什么嗎？

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在看哪里？”

那衣衫破爛的女孩子站在少年身邊。

少年的紅衣是上好的絲絹，他只是倚靠著門扉，蒼白的臉朝著雨幕，黑漆漆的眼仿佛是沉淪著，不見底。

“常家的老爺快來了，你還發(fā)癡么？”年紀(jì)雖小，女孩子卻一臉世故地大人樣，黑瘦面孔上看不到什么表情。“他們賣了你。賣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向門外伸出一只手臂，雨水流過他的指縫。

“好么，你不著急，現(xiàn)在這世道，這也算是福分，爹爹想賣了我，可沒人要！”女孩皺著她粗濃的眉毛，她的臉確實沒有一點可喜之處，但是她知道，貧苦人家的女子，這是種幸運。

對面前這陌生的少年，她并沒有什么同情，能救下這人的命，她家也算是做了善事。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要把實情告訴他，看他發(fā)急也好。

少年沒有著急。

那天，貴重的禮物送來的時候，他很自然的在眾多華服里挑了件絳色的穿上，對鏡束起頭發(fā)。少年雖然腳步踉蹌，動作艱難，卻另有種羸弱的美，舉手投足帶著媚骨，紅衣襯著他蒼白的皮膚，漆黑的長發(fā)，簡直像天上的仙人。

這佃農(nóng)家的地主是鎮(zhèn)上有名的望族。當(dāng)時，管帳人見到遇難的少年，就給請了最好的郎中，吩咐農(nóng)家好好照顧。等少年稍微痊愈，那位老爺便送來了東西，欲認(rèn)這病弱的少年為義子。

少年沒有抗拒，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收留他的農(nóng)戶收了謝金。

今天，鎮(zhèn)上那位老爺要來接人。

陋屋。

門外是雨，雨的另一邊是山。

一日，少年罕見的開口，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說這里是大河北岸，一個叫楓林渡的地方。

少年又問，知不知道這里有個寺院叫枷葉寺的。

小姑娘不耐煩地說，離這里也有幾十里，在中瑯山上有一座，不知道別處有沒有。

“山上，可有楓葉？”少年問。

小姑娘嘟起嘴：“怎么沒有，還很多呢！”

于是少年就天天倚在門口，也不管草檐上的雨水滴濕他的赤腳，朔風(fēng)吹亂他的單衣。

直到今日，他看到田埂上來了兩頂藍(lán)呢黑廉的轎子，在雨里漸行漸近。

少年把頭輕輕擱在濕漉漉的柴扉上，黑沉沉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夕日的光，微啟朱唇，說完最后一句：“——多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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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愿]貳

“我覺得，和尚沒什麼錯嘛！”

林絳袖一直聽著，當(dāng)聽到和尚回歸寺院的情節(jié)時，覺得故事到了一個段落了，便飲了口茶，冒出這麼一句。

風(fēng)林在溫暖的茉莉茶香里問他：“你真這樣想？”

少年猛點頭。

迄今為止，他臉上的神態(tài)一如既往，仍像是事不關(guān)己。風(fēng)林卻投入其中，似乎是記憶太過鮮明的關(guān)系，哽咽到說不下去。

林絳袖膽小，只要風(fēng)林的表情一激動，他就離他三丈遠(yuǎn)。所以風(fēng)林不斷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回復(fù)到說故事者的身份，對他是種折磨。

“哦，基本上是活該！”

“什麼？”

林絳袖繼續(xù)用他文科系高材生的實用主義腔調(diào)說：“不是我心狠手辣，這麼難纏的妖怪，不弄死就逃不脫，對妖怪不用講道德感吧？！你看，其實也并沒有弄死──話又說回來，計策是有點下三濫──”

不顧風(fēng)林已經(jīng)面如死灰，一臉凄惻。男孩頂著那張夕日容顏，毫無感覺的道：“綁架和強(qiáng)jian，換到現(xiàn)在就是個變態(tài)嘛?。L(fēng)林額上暴起青筋）七年？開玩笑吧？──受害者是女人的話已經(jīng)很可憐了，是男人真的加倍──”

等待千年的人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那是非常正經(jīng)的口氣。這讓風(fēng)林很想掐死他，這樣一了百了，以後互相都不用受苦了。

但男孩根本沒注意旁邊的殺氣，竟嘆息一聲，口氣些微沈重：“這樣互相怨恨到死，叫人郁悶吶，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