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鼻子一陣泛酸。他外婆瞇著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旺旺……”一把抱住，哽著嗓子不停地喊：“旺旺……旺旺……旺旺……”旺旺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

吃過晚飯，外公支支吾吾地問：“你……媽……過得……怎么樣？”

“很好！”旺旺毫不猶豫地沖口而出。

外公外婆笑了。

旺旺打開后窗，小黃家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忙前忙后，但始終沒看見小黃。

旺旺走過去，被小黃的奶奶撞個正著，笑問：“旺旺，來找小黃？”

“嗯。沈奶奶，他在家嗎？”

“被我打去英國了……”

“啊？”旺旺傻愣愣地只知道吧嗒吧嗒眨眼睛。

老太太呵呵一笑，“那小兔崽子還想瞞我，不花錢就能留學的好事難道每天都有？”

不花錢留學？旺旺徹底傻了。爾后輪番詢問沈家二老，老頭老太年事已高，明顯跟不上時代潮流，說什么都是一知半解，旺旺聽得頭昏腦漲不知所云。

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家，歡歡喜喜過了年，寒假結(jié)束，一家子送他到車站，再三囑托要多保重，要以事業(yè)為重，別老惦記家里。

旺旺抓著他爸的手，“暑假前我一定回來，回來之后就留下不走了?！?/br>
一家子全笑了。小彗唉聲嘆氣，“有人要回來跟我搶家庭溫暖了！”

旺旺失笑，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

回到北方的當天就開學了。旺旺趕不及回母親家，拎著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學校，傳達室的大爺笑著說：“盧老師，你的信。早就到了?！?/br>
旺旺接過來，看看信封，會意一笑——英國寄來的。

旺旺進了辦公室，先把信拆開，一愣，居然……沒稱呼，一個大大的“唉”字占據(jù)了兩行格子。

另起一行寫：古人說盈久必虧，這話一點兒不假。我原本獨自一人占據(jù)著寬敞的宿舍套房，以為會一直這樣逍遙下去。沒想到，上星期二，搬進來個大鼻子，這土耳其人身高超過一米九，膀闊腰圓滿臉絡(luò)腮。五大三粗的兇神惡煞，他居然還敢有潔癖！

整整兩張紙，傾注了沈節(jié)同學三周以來的滿腔辛酸淚，字里行間無不指責那土耳其人的斑斑劣跡：早晨起床不刷牙不準跟他講話；飯前便后要在流動的水下洗手二十分鐘；用完電腦要拿消毒球擦拭鍵盤和鼠標……

最后一行，寫：我還以為他是學醫(yī)的，沒想到這紅皮膚的大河馬居然跟我一個專業(yè)，我怎么會跟他志同道合的？唉～想我孤苦無依漂泊于異國他鄉(xiāng)，竟然還要承受心理障礙患者對我正常神經(jīng)的摧殘！

旺旺毫無同情之心，反而哈哈大笑，周圍的老師個個扭頭看他，旺旺趕緊板下臉，收拾一下，裝得若無其事地去了教室。

傍晚，拖著一大堆累贅去了別墅，給每個人送了禮物，一頭鉆進房間里，先掏出信又笑了一回，爾后提筆寫回信。將其原本沒有的邋遢行徑添油加醋地夸張一番，總結(jié)——是該找個機會好好培養(yǎng)衛(wèi)生習慣了。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他免費留學的事情，要多久才回國。

下樓吃過晚飯，戴喻廉趁大家不注意，一把拉住他，低聲說：“我們得談?wù)??！?/br>
旺旺并沒反抗，被拽出屋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有什么話你說吧?！?/br>
“你……是不是要辭職回家了？”

“嗯?！焙L一吹，旺旺抱著胳膊往墻角靠了靠。

戴喻廉伸出手臂，舉在半空中，不知是放下還是上前抱住他，嘆氣，“因為跟你通信的那個人嗎？”

旺旺心里“咯噔”了一下，神情一呆，第一次正視自己靈魂深處的想法，雖然必須回去的原因很多，但不可否認，小黃確實是其中之一。

戴喻廉久久注視著他，強忍嘆息，扯唇蕭索一笑，“進去吧，外面太冷了?！?/br>
晚上，旺旺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fā)呆，茫然的焦距飄忽不定，不知過了多久，喃喃：“我難道把他看得和家人一樣重要？”翻來覆去睡不著，暗罵：“庸人自擾！”強迫自己不停地數(shù)羊，數(shù)到最后，羊變成了狗，旺旺完全沒察覺，睡著了。

第二天把信寄出去，等了四五天，小黃來信了，居然是從老家寄來的，旺旺疑惑，“這么快就學成歸國了？”

迫不及待拆開，字跡格外潦草，歪歪扭扭，紙張多處破損，旺旺疑惑不已。

大意寫：由于本科成績出類拔萃取得了研究生保送名額，沈節(jié)就跟著本學院最德高望重的教授，沒想到居然碰上了好狗運，與英國某大學進行學術(shù)交流，互換兩名教授四個學生，沈節(jié)本不肯去，連研究生都不想念，一直藏著掖著。某天教授打電話到家里，他奶奶接的，這下可好，一哭二鬧三上吊，抄起棍子就打，沈節(jié)也不跑，他奶奶連他小時候逃掉的懲罰一次性算清了，硬是被逼去了英國，跟著個聒噪的蘇格蘭小老頭。這次交流持續(xù)兩年時間。

最后一行寫：我暫時回來半個月，如果順利的話會跟某公司簽合約，畢業(yè)后就不愁找不到工作了。好了，我在飛機上，空姐叫我關(guān)燈睡覺，回家再給你寫信。晚安！

“兩年?。　蓖粗巴怄倚Υ螋[的學生，“不，還剩下一年半?！泵腿灰庾R到打架的孩子是自己班上的，旺旺一聲斷喝：“站住！”

倆孩子一哆嗦，旺旺笑瞇瞇地踱過去，“去，蹲在墻角下，雙手抓住腳踝，從教室后門到前門走十個來回。”四個來回都沒走下來，倆孩子熱汗順著臉頰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旺旺完全視而不見，眼神迷茫神情飄渺，思緒不知跑哪兒去了。其中一個孩子猶豫半天，哭喪著臉求情：“老師，我錯了，我下次再不敢了?！蓖汇叮捌饋戆?，到座位上坐著，不準下位?！眰z孩子灰溜溜走了。

過了十天左右，小黃寄來一個喬丹小人偶，左手抓籃球，右手比出兩根手指，滿臉微笑，旺旺也跟著微笑。

18

時光匆匆，考完期中考期末，考完期末就要放暑假了。

旺旺辭了職，出校門時傳達室大爺遞給他一封信。

剛進房間戴喻廉就敲門進了屋，“今天辭職了吧，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早晨?！?/br>
“這里就沒有任何讓你留念的……”

“不！”旺旺打斷他，“對這里，我只剩下留念了。”

戴喻廉一愣，撐著桌子嗓子哽咽，猛抬頭，看見藍色的信封，審視著FromLondon，定了定神，“遠隔大山大川，居然只靠幾封信就能維系這么長久的感情?！?/br>
旺旺笑了起來，“需要維系的還能是感情嗎？我從小就認識他，高中時，他是我的同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