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去何處了？”

溫彥之移開目光去看桌布：“去……走了走?！?/br>
齊昱目似明鏡地垂視著他，平和笑道：“折騰了一夜還能走得動(dòng)，挺好么，溫彥之。”

溫彥之偷眼瞟了瞟身邊，只覺現(xiàn)在齊昱滿臉都是“有什么趕緊老實(shí)交代不然就別怪朕不用你交代了”的神情。

他默默吞了口水，承受著左手傳來的巨大威壓。

此時(shí)早膳陸陸續(xù)續(xù)由館役擺上，方知桐、龔致遠(yuǎn)也一道從后院過來，叩拜過了齊昱謝膳，落座在溫彥之下手。暗衛(wèi)叫來李庚年入席，自己八個(gè)都在后頭守著看，同花廳中眾人一樣，一面看看溫彥之，一面看看齊昱，氣氛中隱隱含了一絲期待。

齊昱目光一一掠過眾人拼命按捺激動(dòng)似的臉，只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朕總覺得有何處不對(duì)，卻也不知道是何處不對(duì)。

——也可能是朕愈發(fā)不懂這群人的玩兒法了……

他輕嘆口氣，拿起筷子一點(diǎn)，示意眾人開動(dòng)。

眾人雖是都拿起了筷子，卻目光又都齊齊看向了溫彥之。

溫彥之不禁干咳一聲，貌似有些緊張地抓起筷子：“好，吃吧，都吃?！?/br>
齊昱心里笑了一聲，心道這呆子如今在眾人心里，竟儼然一副正宮皇后的架勢(shì)，不過模樣卻做賊似的，怪可愛。

館役上前來一一揭開早點(diǎn)的瓷蓋，但見桌上一粥一湯配十四樣小菜，瞧著菜色是極規(guī)整的，可和平日里卻太不一樣。

南下已有一月，齊昱帶出的御廚早已把住了一行人的口味，雖齊昱愛吃的慣常都是那幾樣rou菜，可有溫彥之、方知桐、龔致遠(yuǎn)這幾個(gè)特別愛吃素的，早膳桌上就常常都是素菜多于rou菜，更兼齊昱每天都被溫彥之逼著吃素，越近日來，在飯桌上能瞧見的rou菜，就越屈指可數(shù)……

齊昱每日清早，都覺著眼睛快綠了。

但今日，飯桌上竟每樣都帶rou，且慣常早上入菜的醬腌苦瓜、冬筍粒也沒了，但凡此刻桌上能見著的，齊昱每一樣都能叫出名字：糖漬云腿、瘦rou粥、青蔬雞絲、腌rou蛋羹……

因?yàn)?，全部，都是他，愛吃的?/br>
——都是rou。

齊昱對(duì)這一點(diǎn)的察覺可以稱之為敏銳，畢竟累了幾日幾夜，身子可說得上缺斤少兩，此時(shí)瓷蓋一揭開，那香味幾乎貫鼻入腦，叫他好似立時(shí)就精神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正要?jiǎng)涌陼r(shí)，身為一個(gè)被溫彥之的花箋坑了半年的皇帝，他的第一個(gè)念頭竟是——

這不會(huì)是那呆子的甚么陷阱罷。

這么一想，他狐疑地看了身旁的溫彥之一眼，而后者果然正定定地看著他的筷子尖兒，一雙清凌眼睛幾乎放著光，好似個(gè)傻愣的農(nóng)夫，正守著樁子等兔子自己撞上來。

——呵，果然。

——朕又怎會(huì)著了你的道。

齊昱心里輕輕一哂，抬起筷子，淡定地夾了根青蔬雞絲的青蔬，蘸醬吃下去，目光看著盤里的雞絲，完全連一點(diǎn)點(diǎn)食欲都?jí)焊鶅簺]有。

——朕是如此不挑食。

——根本，毫不挑食。

溫彥之身子微微前傾，訥訥問他：“……味道如何？”

一桌人屏息凝神看著齊昱。

而齊昱口中含著那飽蘸醬汁的青蔬，卻是良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勉強(qiáng)將那青蔬吞了，竟月白風(fēng)清地笑了笑，目光相當(dāng)和氣地掃向館役：“這什么味道，給朕宣御廚過來。”

一桌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溫彥之身子一頹，龔致遠(yuǎn)連忙扶他一把，另手胡亂夾了蔬菜往自己嘴里送，示意齊昱道：“皇上，微臣覺得挺好吃，人間難得幾回吃！您再吃一口試試？”

李庚年也隨便舀了兩勺腌rou蛋羹，一邊忍著滿口齁咸一邊道：“是……啊，咳！皇上，比前幾日的早膳都好吃很多！”然后面不改色端起茶一個(gè)勁喝。

方知桐見他敗陣，只好跟上夾了一筷子糖漬云腿吃，正要說話，卻被那惡狠霸道的甜味兒?jiǎn)芰艘豢冢骸啊贸浴么颊?，甜味……?/br>
齊昱含笑看著眾人：“既然好吃，那諸君多吃些，朕要先和御廚談?wù)??！?/br>
——呵，從前全是素的就算了，至少醬汁是宮里帶出的美味。

——但今日這醬汁口味……

——感覺完全是隔壁縈澤口挖出的泥巴，且是加了料的泥巴。

他心里一邊想，見溫彥之沒動(dòng)筷子，還勸了溫彥之一句：“你怎不吃？嘗嘗罷。”

——御廚能做那么難吃，也是一輩子難碰上一回，不嘗嘗多可惜。

溫彥之面無表情看著桌布：“等你和御廚談了，我再吃，也不遲?！?/br>
齊昱點(diǎn)點(diǎn)頭，“也好。”如此難吃，朕也舍不得你下嘴。

正說到此處，館役領(lǐng)著御廚一腦袋扎進(jìn)來噗通跪下，御廚惶惶切切磕了幾個(gè)頭：“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齊昱垂眼瞧了他一陣，也沒喚平身，只靜靜喝了口茶，和善道：“朕記得你是御膳房副司，慣常手藝也是穩(wěn)妥的，今日這菜……怎和往日不大一樣？”

御廚伏在地上抖了半晌，抖到現(xiàn)在聽了此話，竟止了，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頭：“皇上……奴才，這菜……”他看看齊昱是一副笑里藏刀的神情，又看看溫彥之是一副刀里含冰的模樣，一時(shí)之間，到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

一桌人又開始虛情假意地咳嗽起來，不斷給御廚遞眼色。

但御廚并不想背這鍋，依舊勇猛道：“稟皇上，這桌菜不是奴才做的，是溫員外做的！”

齊昱一口茶嗆在氣管里：“咳——什么？！”

——溫彥之？做早膳？這一桌？！……這味道？……

齊昱心里陡然一涼，徐徐扭頭去看溫彥之。

而溫彥之依舊面無表情，垂眼瞧著桌布。

廳內(nèi)眾人心里默默給齊昱舉蠟燭：皇上，你、要、完。

可齊昱何許人？他立時(shí)理智回溯，無比冷靜地回想了方才說的話，好似并無直說一桌子菜難吃的言語，不禁實(shí)在松了口氣，于是臉上復(fù)笑起來看溫彥之，生生擰過話頭道：“原來是溫彥之做的，難怪——這醬汁口味，如此鮮美，別出心裁。朕本以為是御廚悉心調(diào)制，想叫御廚來……賞賜一番，這不說清，不賞錯(cuò)人了么。如今看，還是賞你罷。”

——果真還是皇上厲害啊。廳內(nèi)眾人的神色登時(shí)轉(zhuǎn)為欽佩，幾乎就要鼓起掌來。

溫彥之也被齊昱這話逗得，無聲悶笑了一下，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