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孩子這代和我小時候?qū)W的東西可不同多了，我兒時是背著四書五經(jīng)長大的，雖說現(xiàn)在一句都記不起來，但當(dāng)時背不出就要打手板。而隨著國姓更迭，依誠時還不大顯，依寧可是自小念著日本的假名長大的，現(xiàn)在又帶帶拉拉學(xué)著俄語，老祖宗的東西倒是接觸的少了。

如今又輪到了依禮，真是讓人頭疼。

柳叔拉著我坐下，依禮坐在他腿上，三人挨著壁爐。這壁爐是今年剛?cè)肭飼r候太太瞅著稀奇好看，硬是裝上的，冬天倒是有了大用處。從前生火烤爐子嗆得慌，一不小心搞得滿屋子都是味兒，壁爐用了磚石修葺，刷成深棕色，聚熱快，直接連通煙囪，這個冬天可比往年的清新多了。

柳叔道：“寧寧現(xiàn)在上學(xué)，平日里教日語的先生來的也少了，何不讓他來給依禮教書？”

我說道：“這倒不是什么大事，您看著做主便好。不過若是寧寧有了功課上的問題，讓先生還是以已經(jīng)上學(xué)的為重。”

柳叔聞言瞅了我半晌，俄而重重嘆道：“都說女兒是外人，大少爺您，倒是把閨女當(dāng)成了眼珠子?！?/br>
我笑道：“就是女兒以后要嫁人，到時候想疼都疼不著了，這時候不多寵著疼著，啥時候疼著寵著？”

“家里人人都知道小姐得寵，但是大少爺，男孩兒心思不比女孩兒少了敏感，”柳叔斂了神色，語重心長，“您不覺著誠誠這幾天，都沒與您碰過面？”

這番話真把我說愣了。我本是個糙漢子，軍隊里出來的大老爺們除了對敵情，沒啥會像個娘們兒似的上心。就說我對劉國卿，我也是明白兒地告訴他，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便是有過患得患失優(yōu)柔sao動，也沒有過度地深挖。一來深挖了會更難受，二來是本身事兒就cao蛋的多，多想實在是浪費時間。推己及人，我覺得我家除了我之外，能頂天立地撐起家的，我引以為傲的長子也是如此粗獷。

見我滿目迷怔，柳叔將依禮抱得更緊了些，開口道：“誠誠這一年也懂事了不少，我瞅著都欣慰。您也是做大哥的，當(dāng)大哥不容易，弟妹闖禍了是他不對，他自己犯了錯還是他不對。您尚且上面有個jiejie，他呢？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您帶著依寧到處出去玩，讓依誠怎么想？依禮現(xiàn)在還不知事，要是他也長大了，讓他怎么想？”

依禮聽到自己的名字，仰頭看了看柳爺爺。

我想說我上頭雖然有個jiejie，但是jiejie打小就看我不順眼。我也試著討好過她，攢零花錢給她買漂亮的手絹，還不是被她丟掉了，所以不如沒有。

“大少爺，依誠畢竟是長子，這個位子依寧也好、依禮也好，都是無法取代的。您疼寵依寧，可是也分出些心思關(guān)心關(guān)心您的大兒子。上次他拿了日語比賽第一名的獎狀回來，您急著去署里，到現(xiàn)在一句鼓勵的話都沒有，別說大少爺了，就連我瞅著都心寒。”

“……”

“大少爺，您想想，當(dāng)初老爺是怎樣待您的？”

我阿瑪怎樣待我的？那是好得不能再好，認得他的，都說他對我好得都不像父子了。他過世時我十五，當(dāng)時我就理解了，他是把他這輩子對我的好，都壓縮在了這十五年里，一口氣灌給了我。

但他又十分嚴苛，我每日都有學(xué)不完的知識背不完的書，現(xiàn)在回憶起那種感覺，還是忍不住叫嚷“恨死他了”。

可我這輩和下一輩仍是不同的。大姐年長我十歲，我又年長于弟妹十歲，換言之，在我的少年時代，jiejie已然出嫁，弟妹尚在襁褓，那段時間，我可謂是阿瑪唯一的孩子，他當(dāng)然最看重我！

不過這些我是不會如實說給柳叔的，他是長輩，年紀大了，何必圍著這點雞毛蒜皮給他添堵，便連聲應(yīng)道：“我知曉了，等依誠回來，我好好和他談一談?！?/br>
柳叔這才勉強展顏，將依禮給我抱著，要去廚房催飯。

依禮似是天生與我相克，進到我懷里便有嚎啕之勢，被我瞪了一眼，嚇得憋回了眼淚。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下一秒褲襠一濕，一股sao味直沖鼻腔。

依禮“哇”地哭道：“爺爺！爺爺！”

老子恨不得扒下他褲子打屁股，都要進蒙學(xué)了還尿褲子！

奶娘急忙過來抱走了依禮，太太聽見sao亂也下了樓來，見我低頭瞅著褲襠尷尬，不禁笑出了聲，笑得花枝爛顫，“哎喲哎喲”了半天才直起腰，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說道：“還杵在那干啥？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再出來時飯菜已擺上了桌子。衣服交給丫頭去洗，那丫頭翻著口袋，把不離身的半塊玉佩翻了出來交還回來。睡衣沒有口袋，我便把它放在了茶幾上。

太太瞧見說了聲“這玉佩可漂亮”，便不再多話。用過飯，太太去泡澡，遣佟翠珠抱了我?guī)准罆窈玫囊挛锓胚M了衣柜。

我這才想起，從開春到深冬，將近一年了，佟家姐弟一直說要去撫順，卻一直被耽擱了下來。

佟翠珠是伺候太太的，問她話還是由太太出面較為合適。佟青竹是跟著我的，他們姐弟意見并不一致，我自是要先聽聽佟青竹的想法。

如此想著，便要召喚來佟青竹，眼神一瞄的功夫，便瞧見柳叔瞇著不大好使的眼神，執(zhí)起茶幾上的玉佩來回不停地摩挲。他的神色辨不清，可那雙掌紋粗糲而深刻的手，有著rou眼可見的顫抖。

☆、第九十四章

我曾給柳叔配了一副眼鏡，他從不用，就放在茶幾上裝雜物的籃筐里落灰，每天由下人打理。我跟他念叨了幾次，他說嫌麻煩?？蛇@次，他把眼鏡戴上了。

默聲行至他身側(cè)，按住他佝僂的肩頭，輕聲喚道：“柳叔？”

“大少爺?！?/br>
他聲音沉重，如即將沒海之沉船。我伸手欲接過那枚玉佩，柳叔卻不放手。

我只好又喚了一聲“柳叔”。

柳叔道：“這是老爺?shù)?，怎的就掰開了？”

我笑道：“本來就應(yīng)該是兩半兒的，這也沒什么?！?/br>
“另一半呢？”

我呵呵笑了兩聲，卻不答話。

柳叔的視線從玉佩的雕文緩緩移到我的臉上，良久方道：“……可是給出去了？”

我看進他的眼底，老人渾濁的眼球此刻一派清明，我甚至懷疑他利用眼部深刻的皺紋偽裝了年歲。他用一雙了然而沉痛的目光凝視我很久，仿佛在看一個掘墓人給自己掘出了一個墳?zāi)?，又仿佛，從我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被這雙眼睛穿透了身體般的，好像有一只手在胡亂翻看著我心底一本名為秘密的書籍。我像是被一朝打回原形的妖怪，不覺間竟喉頭吞咽，啯然成聲。

老人歷盡凡事虛無，連目光都是如此滄桑殆盡，大化無形，卻又使人遍體生寒，汗毛聳立。

牙根差互，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