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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百貨店乘電梯樓上樓下轉(zhuǎn)了一圈,買了包水果軟糖,都是炮彈形狀的,我雖然討厭這種無孔不入的軍國主義,但想著小孩子應(yīng)該沒那麼多想法,糖就是吃的,還能有什麼?便付了錢,塞進口袋里,惦記著回去給閨女。又看中一件玩具車,老大應(yīng)該會喜歡,但是他都九歲了,再玩這些會很幼稚,那玩具車在我手上掂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買下。約莫時候差不多了,從百貨店出來,招了輛黃包車,沒待拉車師傅回頭,便吩咐道:“去火車站?!闭f著還掏出火車票看了看上面的時間。師傅高喊一聲:“好咧──”,像慣性一樣,跑的賊快。兩邊掠過或日式、或歐式的建筑,還有各個國家的領(lǐng)事館,街上西方人的面孔都帶著笑意,卻步履匆匆,反觀之國人,幾近毫無表情。附近有下了學(xué)的女學(xué)生,穿戴著日本校服,梳著辮子,懷里抱著書,或挎著布包,相約著逛街,因臨近中秋,各商店都擺出了月餅賣,一派歌舞升平。這便是,我變了味的國家。可嘆,國不國矣!闔上眼,心胸發(fā)悶。更可嘆,我是滿洲國的官,日本人的狗,中國人的漢jian!但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會有別人。奉天火車站算得上奉天的標(biāo)志性建筑之一,我仰首望向華麗的尖頂,復(fù)又走向門口,站住,摸出煙,點上火。火車站人流密集,在這等人是再平常不過的,沒有人會注意。不過十分鍾,一位戴寬檐帽,穿西裝的先生向我走來,帽子壓得很低,鼻梁卡著一家圓框眼鏡,很老的款式,拎著行李箱,懷里夾著本德文書,像一位普通的大學(xué)教書先生。我瞄了一眼,是經(jīng)濟類的。就是他了。我展開一本德文藝術(shù)鑒賞雜志,封面畫的是德拉克洛瓦的梅杜薩之筏。他貌似不經(jīng)意地抬眼看了看,目光掃過我手中的雜志,邁著漫不經(jīng)心的步伐,走到我身邊,低頭看了眼一地?zé)燁^,還有我手里夾著的煙。他放下行李箱,也掏出煙來,目光游離地看著四周,說道:“勞駕,借個火?!?/br>掏出火機給他點上,笑著閑嘮嗑:“天冷啦?!?/br>“嗯,快中秋了?!?/br>他吞云吐霧,煙味嗆鼻,來往的路人,有些是女人,抵著鼻子扇風(fēng),把煙味揮散。抽完丟到地上捻滅煙頭,對我點頭道:“再會?!?/br>我“嗯”了一聲,在他走出大概五六米遠之後,揚聲叫住他:“先生,你的東西掉了?!?/br>他駐足回首,略略疑惑。我彎下腰撿起腳邊的一個普通的黑色小皮包,跑過去遞給他:“差點忘了?!?/br>“謝謝!”他說著和我握了握手,看周圍沒有人注意,方低聲問道,“什麼東西?”我迅速回道:“三根金條、淪陷區(qū)、不時之需。”他挺直腰,拍拍我的胳臂,又道了聲“謝謝”。與他作別,繞到火車站後頭買了倆包子吃,啃兩口覺著有些渴,可我從不隨身帶水瓶,只得戀戀不舍地看著豆?jié){攤。耳邊忽然響起這些日子沒碰著的那人的聲音,他的聲音沒有很高的辨識度,但我就是能聽出來,跟中邪了似的。他問道:“你在看什麼?”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劉國卿換了身衣服,條紋襯衫,改良自西服的馬甲,下配黑色西褲,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聳聳肩道:“有點渴了,沒帶水瓶?!?/br>“原來是這樣,有時間嗎?請你喝杯咖啡?!?/br>我一揮手:“我不愛喝咖啡,苦了吧唧的,又要放糖又要加奶,麻煩?!?/br>他笑了下。我又道:“你住在這附近?怎麼溜達到這來了?”火車站附近有個悅來客棧,價錢還算公道,口碑也好,不過聽他講他要留在奉天,那是必要尋個住處,總住客棧燒銀子。於是口中又道:“你一直住客棧?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先住我那也行。”話音剛落就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堂堂署長的家,是隨便住的嗎!他避開不答,只說道:“我聽說這附近有賣李連貴熏rou大餅的,晚上沒吃飯,想著過來瞧瞧?!?/br>“哦,你說那個呀,那是冒了人家名兒的西貝貨,老早前兒就沒影兒了。”笑道,“你想吃那個?趕過幾天得空兒了,哥領(lǐng)你去四平吃正宗的去!”“說起來,你吃飯了沒?”一邊說一邊瞥我那兩只包子,“這點東西吃得飽麼?”我一大老爺們兒,倆包子當(dāng)然吃不飽,當(dāng)時只想墊墊肚子,回家再吃,聽他這樣一說,更餓了。他看我臉色變了又變,笑了:“得,咱倆真是走哪都能碰上,今兒我請客,你隨便點?!?/br>我記掛他兜里那二兩銀子夠不夠付房費,他是富家少爺不假,但禍害錢不是這樣個禍害法,但這話又不好明說,只拐彎抹角道:“你說你,請你吃頓飯就成天想著請回來,累不累得慌!”“我還真沒這麼想……”“這麼著吧,去我家吃,今天廚房做紅燒rou,又燉了魚湯,不比在外面吃實惠?”他躊躇著,有些不好意思,但被我硬拉著:“走吧走吧,不差你這一口?!?/br>叫了黃包車,這次的車是馬拉車,座位寬敞,旁邊扶手都是新刷的油,座是軟座,很舒服,不像頭一次,那次我倆的大腿貼的緊緊的,都粘一塊兒了。他連連道:“依先生,大哥,我是真不好意思?!?/br>“沒什麼不好意思,”我皺眉,“最煩你這唧唧歪歪的小心眼勁兒,酸的不行,把秀才那套扔了行不?我是當(dāng)兵的,你書讀得再多到我這也不好使?!?/br>他苦笑一聲,不吭氣兒了。☆、第十四章從火車站到我家基本都是大直道,走著走著,卻在一處路口停下了。不由納悶,揚聲道:“師傅,怎麼回事?”趕車師傅道:“封路啦!”我和劉國卿對視一眼,分別向左右探出身子。劉國卿蹙眉道:“怎麼回事?”“好幾次了,憲兵隊查戶口,沒戶卡的當(dāng)壯丁,去修邊防?!?/br>這話是師傅答的,他說了,我便閉上嘴。師傅繼續(xù)嘮叨:“誒呀,這見天兒的封道,之前幾個月碰上一次,現(xiàn)在一天碰上幾次,誒,誒!”我打斷他的唉聲嘆氣,問道:“要等多久?!?/br>其實我也知道,恐怕時間不短,我也是只聽說過封道查戶,因著我上下班去哪都是坐著署里的車,沒人敢攔,所以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果不其然,師傅道:“可有的等咯,你們著急不?”我問劉國卿:“你餓不?”他回道:“沒你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