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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心態(tài)出發(fā),他對李沉舟這樣的人物有一種雖淺淡卻無法消弭的不以為然,即使他跟李沉舟毫無瓜葛也一樣。何況如今哪兒是無瓜葛,這樣一個過去曾搖撼過他的那個世界、將來也很有可能繼續(xù)撼動那個世界的人,在眾人以為他已然逝去的時候,突然自天而降,請他關(guān)照他的——一個情人,姑且這么說罷,全然不想他的這番現(xiàn)身將掀起什么樣的波瀾,假如不是狂潮的話。蕭開雁遠(yuǎn)眺天邊的層云,在路邊停下。眼下問題有兩個,或者說只有一個,那就是將不將李沉舟還活著的事告訴師容跟秋水。蕭師長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是再大度的君子乍聞戀人的舊情人死而復(fù)活,也不免心腸輾轉(zhuǎn),左右權(quán)量。他打賭倘若師容知道李沉舟還活著,必定頃刻動身去昆明,一解相思之苦??墒抢ッ髂穷^又有柳五,這三個人相見,場面絕不會乏味,想想看:趙三小姐兩個正在同居的前夫。思及此,蕭二心底起了笑,嘴里卻發(fā)苦。至于秋水,他的反應(yīng)蕭開雁不好說,也許跟師容一樣便要千里赴見,也許表面平平靜靜而底下暗流洶涌,總之不會不發(fā)生些什么,他那曾經(jīng)那么驕傲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三弟!一石激千浪,偏又在這么個不太平的時候,假若手上無事,他倒還可以慢慢地將事情知會給他們,陪著他們一起消化這難以下咽的事實。可是條件不允許,即便目前看來戰(zhàn)火燒在北邊,可長沙那里一直都在戒備,薛崇不久前才發(fā)了兩份電報,叫他明年春天回去長沙,“屆時必有硬仗”。世事焦頭爛額,說的便是這般。濃云合起,天際的蔚藍(lán)不見了。蕭開雁負(fù)著手走到發(fā)報室,寫了張便箋,喊住個警衛(wèi),教給送到新兵營的長官手上,“我要把這個叫兆秋息的調(diào)過來”。接著,他給昆明那邊發(fā)了份電報——他實在不滿意柳五一直將李沉舟活著的消息廝瞞,致他如今措手不及。雖然他會把這消息告知師容和秋水,可是什么時候開口,他要想一想,反正不是現(xiàn)在。電報發(fā)出去了,他走到門口,才覺出點不對,李沉舟不會是瞞著柳五打電話給他的罷?……“咳,咳!”柳隨風(fēng)又不自禁干咳幾聲,手握成拳抵在嘴邊,眼神飄在下面,咳完不語。李沉舟船槳抓在手里,回身問他:“要不還是回去罷,你這突然咳嗽,估計跟變天著涼有關(guān),回去給你熬點鵪鶉湯,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br>柳五攏著軍大衣靠在船尾,眼皮上挑著瞭了李沉舟一眼,“不回去?!眲e過頭望著湖面。一輪月亮浸在水里,白得發(fā)著銀色,靜靜地對著他。溫涼的風(fēng),一陣陣地穿樹而來,將水浮蓮吹得互相推擠,動來蕩去。霎時間水面浪起無數(shù)粼花,不多會兒恢復(fù)平潤。近岸處有蟲鳴,秋蟲的那種帶點兒寒瑟的鳴法;湖對面有鳥啼,夜里的不眠的梟鳥難以平靜的驚啼。李沉舟沒法,過去給他將大衣的扣子扣上幾只,又拿出帶來的護(hù)耳帽,罩在柳五腦袋上,以擋風(fēng)寒。誰知他剛走開,那廝就一把把帽子扯下來,摔在一邊,仍舊不看他,勾著脖面朝湖水,背弓起在大衣里。李沉舟持槳看了他一會兒,沒說什么,雙臂聚力拉伸,嘩起水聲汩汩,隨著他身子一前一后的動作,船向著湖中心挪移過去。他默默地?fù)u著槳,不時望望船那頭的柳五。他想起出發(fā)前這東西就不大對勁了,臉上像罩著一層什么,對他避而不視,穿個褲衩坐在那里,已經(jīng)開始一下一下地咳嗽??戎?,腦袋耷著,肩膀垮下來;咳完了,就還那么坐著,不聲不響。李沉舟便覺得不忍,拿衣服給他套上,“著涼了吧?今晚在家休息,改日再去劃船罷?!本徚艘痪彛宓溃骸熬徒裉烊ァ!睕]有余地的樣子。于是在躲在門后的小妮子羨慕不已的目光中,兩人上了車,由小丁載著來到翠湖。一路上兩人也沒什么話,車前面坐著小丁,李沉舟覺得不管說什么做什么都好像不太恰當(dāng),除了時不時看一看窩在座上的柳五。而柳五半張臉擋在大衣領(lǐng)后面,隔一會兒“咳咳”地咳上兩聲,震得大衣一動。李沉舟就不免擔(dān)心地注視著他,他想起之前康出漁向他透露的柳五在戰(zhàn)場上傷了肺的事,因為日本人的毒氣。還有毒氣這般玩意兒??!——這是他意料不到的。想著康出漁的話,看著身旁的柳五,他愈發(fā)地為他在前線的好孩子捏一把汗。如果身為團(tuán)長的柳隨風(fēng)尚且受害如此,那他那總是那么愛做夢的小寶寶又該如何呢?唯有寄望于給蕭二掛的那通電話,蕭二既是師容看中的,那么便該相信蕭二的為人,他這么想?;蛟S,還可以找機(jī)會掛通電話過去,打給蕭二,如果方便的話,說不定還能跟小寶寶說上幾句,果真那樣,真是再好不過,心里如此盤算。這時車子一顛而停,翠湖到了,小丁下來給他們開門。翠湖一向沒什么游人,多的是過路的行人,行人穿湖而過去往正義路,可以免走繞遠(yuǎn)的南路或北路。小丁則是沿著東路開來,在竹林島附近停的車;竹林島隔著湖的斜北邊,正是小吉坡。李沉舟站在湖岸上往那個方向眺望,心里可謂滋味繁多,然而身后幾聲輕咳,將他一晃而醒?;仡^看,柳五拎著食籃,不明所以地脧他一眼,隨即掉過頭去。待到他們上了船,小丁和車一點一點地縮小,李沉舟一個人扳槳,把船劃到竹林島南面。背倚蕭蕭翠竹,既遮住小吉坡的幽影,又擋住北邊吹來的風(fēng),不致冷著了船尾的那東西。船泊在團(tuán)團(tuán)的水浮蓮之中,李沉舟擱了槳,看著柳五,“吃些東西?”反正他自己是有些饑了。柳五照例不答,只是又抵著拳頭咳了兩聲。李沉舟坐著檢視食籃,一樣樣鋪開食水,見著裝酸梅湯的汽水瓶,開了蓋遞給柳五,“要不喝點酸梅湯?”又是一串嗽聲,柳五卻到底接了,吸管已給他插上,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吸。李沉舟又拿起烙餅,擱蔥、抹醬、灑香菜和芝麻,最后一片片地將微熱的帶了圈肥邊的燉鴨脯排上一周,卷成一卷,折了兩折,握在手里往那頭送,“吃點東西?”柳五一根吸管含著,瞥他一眼,轉(zhuǎn)過頭去。便是不吃的表示。李沉舟胳膊收回來,將卷鴨rou咬到自己口里,抹了把額,稍微放松姿勢,在這翠湖之上、清輝之下,一咂一咂默默地吃起來。東西都是好東西,都是他幼時絕難吃到的,后來好些年這種感覺淡了,此刻那種心情卻又回來。他的腸胃欣喜地迎接這些肥美這種欣喜反應(yīng)在面上,顯出他認(rèn)真的、愛惜的吃相。柳隨風(fēng)越過大衣領(lǐng),望著李沉舟吃飯的樣子,目光幽幽定定。同樣是卑微的出身,他自己吃起東西來是惡狠狠的,李沉舟卻是穩(wěn)實,對食物有種可親,咀嚼時也是剛健而質(zhì)樸。吃完了手上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