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挨個兒來北屋灑掃擦拭——屈寒山生前是一塵不染的勤快，死后人們有意維持他的習(xí)慣。間或地，柳橫波會揣著兜吃食，悄悄溜來北屋，對著屈寒山的遺像嘰嘰咯咯，邊吃邊自語。宛如老先生還在世，把自家一轉(zhuǎn)又一轉(zhuǎn)的小心思講給相框里的人聽。臨去在案上地上留下食物碎屑無數(shù)，都是秦樓月緊跟了來，第一時間打掃干凈，恢復(fù)屋里的一絲不茍。故而每回兆秋息來北屋，找李沉舟或是專程敬香，見到的都是一屋整潔：案桌上下被拂拭過多遍，燭芯剪得短短，就連香爐里的灰，都被刮得平平一片，沒有掉落四散的。

但李沉舟還是喜歡擦拭，餛飩生意擱下許久，沒事就來北屋，做著并非必要的揩抹。那么緩慢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地，動作的同時，大約還在想著些什么。看到他進(jìn)來，李沉舟眉目一松，就等他走過去，還沒張口就把他抱住，不容置疑地在他額上落下一個吻。吻后也還是抱著他，跟他鼻尖碰鼻尖，用唇輕擦他的臉頰，問他“好孩子剛剛?cè)プ鍪裁戳?？”——李沉舟是極溫柔的父親，對兆秋息的一舉一動都愛過問，聽他一點一點說著生活細(xì)鎖，然后從對這些細(xì)鎖加以評品，由評品中覓得那清甜的趣味。

兆秋息給他抱著愛撫，胳膊環(huán)過去，回抱李沉舟。聽李沉舟叫自己好孩子，不由自主想起棚子里那個倒霉的“好孩子”。微微笑了，把那倒霉“好孩子”的事說給李沉舟聽，只望能讓李沉舟暫時開懷，不要總是沉著眉。

聽著小駒子失敗的求偶故事，李沉舟果然笑了，手掌覆在兆秋息的臀上，輕輕一拍，“好孩子可真是不學(xué)好！”望著兆秋息的眼睛笑。

兆秋息便局促著，弄不清這是在說他呢還是指小駒子，抑或一語雙關(guān)。不自覺地呶了嘴，替小駒子辯解道：“……那一下踢得不輕，明天我去請人看看……駒子還小，沒見過母馬，回頭牽一匹有意交/配的母馬來，總不會錯……”

李沉舟道：“你覺得好就好……”抱著兆秋息，覺得這好孩子越抱越舍不得丟；有兆秋息在，由屈寒山過世而覆蓋上來的重量就無形間輕快了許多。要知道屈寒山撒手前坐在桌邊，掌下壓著張黑白照片，在靜思默想中邁過了陰陽隔斷的界線。秦樓月臉色蒼白地告知眾人后，大家齊聚北屋，柳橫波“哇”地一聲就要撲上去，被秦樓月一把抱住。是李沉舟上前，翻了屈寒山的眼瞼，證實老人確實過去了，才猛然間寂寥地默立。片刻，發(fā)覺老人手下的照片，心里一動取了來，當(dāng)即便有所感，知道相上的會是誰人——

“是陶二爺吧？”兆秋息這樣問他。

李沉舟眼里燭光渺然，“嗯，剛剛考取中學(xué)的百窗，站在家鄉(xiāng)的宅前跟老屈一塊兒拍的相……兩人都很年輕，老屈大概才不過五十出頭……”避重就輕說著屈寒山，不愿多提那個讓他含疚不已的名字。

可是好孩子有意替他松綁心結(jié)，過一會兒說了句，“我見二爺?shù)拇螖?shù)不多，但就寥寥幾面也是知道，二爺?shù)娜撕芎?，很和氣?！?/br>
李沉舟抓著好孩子的手，翻來覆去地?fù)崦?，聽了他的話，勉?qiáng)笑了笑，“百窗本來就是很柔軟的人……”心很柔軟，感情更加柔軟。便是傻子，也能看出那望著他的那雙眼里，是怎樣軟而濃烈的情感——李沉舟不是傻子，對不對？……

“但是我會裝傻，裝的特別像，”一次做/愛結(jié)束，李沉舟自己忽地說起這個，鼻里悠悠地噴氣，緊摟著兆秋息前后貼得濕黏。

兆秋息有些苦惱，苦惱自己的口拙，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可那個時候，大家都沒法挑明的……”細(xì)細(xì)揣度著陶百窗的暗戀和李沉舟的回避，好似在看一出傷感的愛情悲劇。悲劇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苦衷撞著苦衷，你進(jìn)我退，你求我讓；天地?zé)o常，造化弄人，這有什么法子呢？

李沉舟細(xì)嚙著兆秋息的脖子，心想好孩子大概不知道，陶百窗是怎么死的。兆秋息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屈寒山知道；屈寒山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陶百窗生前的心事。自己沒有回應(yīng)他的心事，導(dǎo)致陶百窗始終強(qiáng)顏郁郁，屈寒山自然都看在眼里。當(dāng)年自己那般態(tài)度，如今卻跟兆秋息如此這般，老人一定生出不解的怒火，以為他有意辜負(fù)陶百窗了。屈寒山臨去世前那段日子，對他的態(tài)度恭謹(jǐn)而冷淡——老人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已是時日無多，便沒有必要再隱藏自己的感情：他想念著自家少爺，替自家少爺感到不平，對李沉舟含恨帶怨。李沉舟清楚地感知到這些，知道陶二早已成為他最邁不過去的檻；一想起那副溫雅的眉眼，那枚小小的梨渦，李沉舟直覺得呼吸都變得吃力。很難解釋得清，他當(dāng)年為何對陶百窗的心事裝聾作啞，一再回避——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麼？更難說得清楚，倘若陶二活到現(xiàn)在，兩人間會是個怎樣的關(guān)系。想來以自己對待情/事多多益善的態(tài)度，兼以樂意遂人所愿，真的跟陶二混到一處也未可知……

情熱腦昏，就把話這么對好孩子說了。話出口了才反應(yīng)過來，掌心掠過好孩子吧嗒吧嗒忽閃的眼上，“別往心里去，我瞎說的！”

兆秋息倒不覺得如何，往李沉舟懷里拱了拱，貼在他肩頭熱呼呼地道：“……其實，大家在一起過也挺好，就怕陶二爺嫌棄、不樂意……”

這下輪到李沉舟驚訝了，捧著好孩子的腦袋，嗔喝道：“想什么呢？大家在一處過……這叫什么話？我真要三妻四妾了？”

兆秋息微微呶嘴，頗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心道：你在南京也是三妻四妾啊……

李沉舟看出他眼里的話來，頰上有些發(fā)熱，便拿嘴去親他，“我好像是有些來者不拒——那怎么辦呢？有我那樣一雙父母，難免受點影響……”他的那雙父母——燕狂徒和李萍，都各自找了一輩子的情人；非要抱著什么人，才能睡得安穩(wěn)。他們都是不能獨眠的，到如今輪到李沉舟，好像也耐不得獨眠了。

說起這個，李沉舟自己有些赧然，兆秋息卻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李沉舟是這么好的一個人，喜歡他的人又是那么得多；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地喜歡李沉舟，李沉舟又是真心地歡喜每一個人，怠慢了誰都會過意不去，都會有人傷心。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把每一個人都留在身邊，這樣李沉舟會高興，大家也高興呢？——應(yīng)該會高興的罷。

兆秋息自覺卑微，大半年來獨受李沉舟的溫存，心里總是毛毛的，得失若驚，忽憂忽喜。這一下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想著陶二爺是那樣和氣一個人，兩人共同侍候李沉舟，該當(dāng)可以實現(xiàn)。對陶百窗，自己無論是稱一聲陶二爺或是陶二哥，也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兆秋息鴛鴦蝴蝶的看得很多，一方面覺得現(xiàn)代青年勇敢追求愛情固然好，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