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腳踩在水澤中，面前是一成片發(fā)著亮光的蒿草，望不到邊際的忘川與天邊星帶交匯在一處，朝幽都的方向流去。

“這兒……就是蒿里嗎？”風(fēng)晴雪新奇地瞪大了眼睛，“有種非常寧謐，和別處完全不一樣的感覺?！?/br>
紅玉點點頭：“‘由心中念想，或許便會看見你所牽掛’，那我們此番——”

“蘇蘇！”風(fēng)晴雪忽然叫道，在眾人還未緩過神來的時候，她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前方那立于蒿草間的身影。

她伸出手指向那個方向，“你看……那是誰？”

忘川蒿里，傳說中靈魂匯聚之處。

方蘭生隨著百里屠蘇他們走上前去，他認(rèn)出了那個身影，就在半個月前，他們曾陪著那位大人度過一個個日日夜夜。

“娘……”

是百里屠蘇的聲音，一貫的鎮(zhèn)定里帶著難以隱藏的顫抖，百里屠蘇仿若陷入了震驚，方蘭生抬起頭，他看到木頭臉面色慘白地看著那人的身影。

過了半晌，木頭臉僵硬地走過去。

“娘……真的、真的是你？……”

襄鈴站在方蘭生身后，喃喃自語，“屠蘇哥哥的娘……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紅玉道：“蒿草中魂魄不計其數(shù)，巫祝大人……或許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會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襄鈴“哦”了一聲，沒再提問，她回頭看向方蘭生，卻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有些發(fā)白。

“呆瓜，你怎么了？”

方蘭生驚回過頭，一見是她，連忙笑笑，他搖搖頭，眼睛彎起來，“沒事。”

百里屠蘇與韓休寧說著話，韓休寧雖認(rèn)不出他是誰，但她已不是半個月前那樣的焦冥樣子。

能說話，能動，能與人反應(yīng)，這還是方蘭生第一次聽到她說話的聲音，莊重，肅穆，帶著種不可冒犯的威嚴(yán)……

只是單單少了些尋常人母親的溫柔。

這或許不能怪她，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如此。方蘭生一行人陷入了韓休寧的回憶，他們在冰炎洞里，看到了韓云溪被血涂之陣度入焚寂劍靈的一幕，而此時與韓休寧和另外一個男人陷入激戰(zhàn)的人，正是雷嚴(yán)和歐陽少恭——

“……村子結(jié)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許多通曉法術(shù)與毒術(shù)之人忽然闖入，不由分說便開始屠殺，簡直……像一場噩夢……”

韓休寧呢喃道，這讓百里屠蘇怔在原地。

他回想起了一切，

村子結(jié)界……玉橫……歐陽少恭……

娘告訴他，韓云溪早就在歐陽少恭攻入村子的時候死了，而現(xiàn)在的百里屠蘇，只是為了守護焚寂之力不被奪取而存活下來的另一個人。

韓云溪的命魂四魄已經(jīng)失去，剩下的魂魄被與焚寂劍靈一起在血涂之陣封印起來，重鑄為如今的百里屠蘇，他失去了童年的記憶，身體為煞氣所煎熬，受周遭人的疏離偏見，仍堅持而固執(zhí)地活著……

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無憂無慮的韓云溪，命運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他，你活著就是遭罪，命中兇煞，沒有可救之法，你到底還活個什么勁兒？

可百里屠蘇還是活下來了。

有時候他會想，若是沒有師尊，沒有阿翔，沒有遇上風(fēng)晴雪他們，或許他百里屠蘇早就死了。

怎么還可能上天入地，尋到忘川這里來。

*

百里屠蘇說他并不怪他的娘，“封印雖令人痛苦煎熬，但若無此封印，百里屠蘇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br>
“不會拜入師尊門下，不會收養(yǎng)阿翔，亦不會……”他抿了抿唇，像是并不對那移魂之事感到痛苦，“……結(jié)識你們……”

“百里公子……”紅玉在他身后低聲道，像是想安慰他一句，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他們走到忘川的出口處，下一步就要出去了。

“咦？”一旁的襄鈴忽然出聲，她皺著眉頭看向身后。

方蘭生正站在離他們不遠(yuǎn)處，他閉著眼睛，低著頭，嘴巴里像是不停念著什么——

襄鈴眨了眨眼睛。

“為什么屠蘇哥哥能見到娘親，呆瓜卻不能見到呆瓜的jiejie……”襄鈴轉(zhuǎn)頭看向紅玉。

她已經(jīng)努力地很小聲了，可是方蘭生還是聽見了。

他驀地睜開眼睛，念叨的嘴唇還微微張著。

紅玉搖搖頭，她低頭看著襄鈴，并未注意到方蘭生的表情。

“猴兒的二姐……魂魄已經(jīng)被吸入玉橫用掉了……不會輪回轉(zhuǎn)世，自然不會出現(xiàn)在忘川?！?/br>
“不會輪回轉(zhuǎn)世……”襄鈴輕聲問道，“那呆瓜不是很可憐，屠蘇哥哥還能見一見娘親，呆瓜卻……”

她說著話，從身旁忽然走過一個人，紅玉一抬頭，正看到方蘭生在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猴兒！”她高聲喊道，方蘭生低著頭在前面快步走著，一步就踏出了忘川。

百里屠蘇皺起眉，他也聽到了方才襄鈴和紅玉的對話。

襄鈴焦急地追上去，紅玉跟在后面，出了忘川，來到魂之彼岸，她們才發(fā)現(xiàn)歐陽少恭不知何時已等在了那出口處。

“少恭、少恭哥哥……”襄鈴失聲叫道。

“猴兒！”紅玉卻先看到了那跪伏在歐陽少恭面前的人——

青色的衣衫，背著書袋，不是方蘭生是誰？

只是片刻間的事情，誰都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

方蘭生跪在地面上，雙手捂著眼睛，有墨綠色的藥汁混雜著血從他的指縫中滲出來，他的肩膀不住顫抖，整個人都在哆嗦。

“歐陽少恭……我殺了你！！”

只聽他沙啞著嗓子喊道。

歐陽少恭搖搖頭，“小蘭，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喜歡?！?/br>
“一見面就動手，這不禮貌，方家二姐不在了，我也好心，替你二姐管教你?！?/br>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方蘭生捂著眼睛，那聲音像是哭了，他跪直在地面上，驀地一拳朝歐陽少恭聲音傳來的方向揮去，“你還我二姐?。　?/br>
松開手的瞬間，有墨綠色的血從他緊閉的眼睛里順著眼角流淌出來。

這讓百里屠蘇面色一變。

“猴兒……”紅玉驚叫道，她上前一步，作勢要將方蘭生拉過來，百里屠蘇卻先行越過她，揮劍將方蘭生護在了身后。

歐陽少恭輕哼一聲，一甩袖，整個人登時向后閃現(xiàn)一步。

他望著百里屠蘇一雙滿是怒意的眼睛，面上全然是一副欣慰的神情。顯然他看見了百里屠蘇的憤怒，這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