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聲音地倒在了他懷里。

床榻也是簡陋的，被褥單薄，花色舊得看不出來。蕭湛把雪花放到床榻上，舒了口氣。

他其實也有點餓，但禁宮里送的飯從來沒準過時，大多都是餿的，有與沒有無甚分別。一朝富貴枝頭，一朝潦困階下囚，還真是沒有一點預(yù)兆。

蕭湛撐著額頭坐在桌旁，忽聽到一點聲響，他抬頭竟見屋門口一個模糊人影。蕭湛剛要起身，那人影出現(xiàn)在屋門正中，是一個老太婆。她滿頭白發(fā)，面皮干癟，蹣跚地進來，遞給了蕭湛一個干硬得堪比石頭的饅頭。

“哼，縱然此前多尊貴，到了這里還講什么骨氣清高，老婆子可憐你，怕你做了餓死鬼，”那老婆婆見蕭湛猶豫，翻了個白眼。

蕭湛沒想講什么清高，但他也得咬得動。蕭湛忙道：“多謝老人家好意，只是……”

那老婆婆卻已經(jīng)嫌他不利索，把饅頭揣進了自己懷里，瞇著眼睛瞧昏睡的雪花：“……你怎么留這丫頭在身邊？”

“那年在宮外……”蕭湛道。

“各家命各家福，”老婆婆反而沒興趣聽。蕭湛也沒打算多說。她又把目光移回來，要剝皮剖骨似地盯著蕭湛，滿是褶子的眼皮忽然垂了下來，“皇后娘娘，也走了十八年了……大富大貴的人走了，我這老不死的賤命反而還活著，又瞧著她的兒子跟她走了一樣的路，都是造化弄人啊?！?/br>
蕭湛愕然：“……您知道母后?！?/br>
“你跟丫頭長得很像，”那老婆婆嘶啞的嗓子如風(fēng)箱一樣，“我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這里就是丫頭生前住的鳳儀宮。她命苦啊……”

蕭湛的母親曾是蕭廣的皇后，受恩寵之極，但生下蕭湛三年后便撒手人寰，蕭湛便掛到了淑妃名下，淑妃是蕭辰的母親，也是個薄命的，未等蕭辰成人便也去了。蕭廣沒避諱過宮中談?wù)摶屎?，也沒立過皇后。此時聽這老婆婆所言，反倒是皇后跟陳帝間有過隱秘之事。

蕭湛沒來得及問，那老婆婆便把皇后當年如何受人陷害啰啰嗦嗦抖了出來。她說了這些，又道害死皇后的兇手已經(jīng)不在人世，倒是便宜了那兇手。

蕭湛聽著，又道：“若您所說是真，害死母后的其實是父皇?！?/br>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重重地嘆了口氣：“這話說不得?！彼郎惖酱查竭叄窖┗ǖ牟弊?，又探到頸后，轉(zhuǎn)身道，“這女孩不能留。”

“為……”蕭湛問。

禁宮大門吱吱呀呀響了，蕭湛起身開門出去，又關(guān)上了門。原是來日常探巡的侍衛(wèi)，進了院中瞥見蕭湛便又出去了，咔嚓一聲落了鎖。

蕭湛回到屋內(nèi)，那老婆婆警惕地靠墻躲了一會兒，見再沒動靜，又對蕭湛道：“現(xiàn)在皇上只你一個兒子，也是報應(yīng)?！?/br>
這話比方才的塵封往事還要另蕭湛震驚，他有些懵：“哥哥……”

那老婆婆冷笑：“你去瞧一瞧，那孩子后腰上有沒有一塊胎記？”

雪花直到入夜才醒來。她對自己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覺毫無知覺，只又吵著要吃東西。蕭湛拿那個饅頭給她看：“……吃么?！?/br>
雪花咬了一口，扔到了地上：“不能吃。我要去找吃的?！?/br>
“去吧……”蕭湛嘆了口氣，“小心些。別再來了?！?/br>
雪花點頭，到宮墻邊敏捷地攀了上去。蕭湛扶著柱子站了良久沒聽到吵鬧聲，回屋關(guān)上了門。

此后兩天，那老婆婆再沒出現(xiàn)過。蕭湛不知外頭的事，有些心急，他只有見到陳帝才有機會，但宮門口的侍衛(wèi)跟聾子似的從沒回應(yīng)過他。

正束手無策之際，陳帝竟親自來了。

蕭湛本有了些希望，但在看到陳帝臉色后打了個寒噤。

陳帝身后跟著郭吉祥和兩個御前侍衛(wèi)。他邊走邊咳，見到蕭湛便打了他一個耳光。蕭湛連日在禁宮熬得身子虛弱，竟是差點被這一巴掌打昏過去。

不等他跪直，陳帝便把一個卷軸劈頭砸了過去。蕭湛撐著地，在看到那畫卷時神情驟然空白。那副畫上竟然是他。

“……咳咳……”陳帝咳得身子佝僂，指著郭吉祥，“你說！”

“這畫，是在虞美人的宮里搜出來的，”郭吉祥聲音不大，但聽在蕭湛耳里不亞于晴天霹靂。他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慘白如紙，如墜冰窟。

蕭湛清減了許多，身上像只剩了骨頭。禁宮里沒有叫人血rou淋漓的刑罰，但卻是個吃人的地方。陳帝清楚，可他看到蕭湛一動不動跪著的身子，便毫無道理地怒上加怒，回身凌厲地看了郭吉祥一眼。

一只檀木盤遞到眼前，上頭放著一杯清冽的酒。蕭湛慢慢抬起頭來，嘴角有一絲血。他不可置信的臉色慢慢變作哀戚，陳帝并沒有看他。

郭吉祥端得手酸，酒杯顫了顫濺出一滴酒液。蕭湛才抬手接了。他渾身的寒意浸透到了骨縫里，吸一口氣都覺得肺腑冰冷。這犯了帝王忌諱的事是不是冤枉都沒得辯解，怪只怪畫上人是他。

沒人救得了他。

唯有這個陰差陽錯的禁宮，和陳帝那不知還有沒有的溫情才能救他，他只能賭一把。

蕭湛滿口血腥味，一字不發(fā)地抬手把酒送到了嘴邊。他送得果斷，心卻已在喉嚨眼。若他沒料錯陳帝的品性……

“慢著，”陳帝一只手搭在郭吉祥胳膊上，“……你還有什么要說？”

蕭湛持著酒杯的手穩(wěn)穩(wěn)當當，聲音死灰般平靜：“……兒臣，無話可說。謝父皇允兒臣死在母后的宮里，早日與她相見?！父富矢蹮o疆?！?/br>
陳帝沒有動靜。

蕭湛全身浸透了冷汗，心墜入深淵。他怎么會天真到指望一個皇帝有溫情，果真是賭輸了。

蕭湛閉眼，張口就要咽下酒。陳帝瞪著眼睛猛然又打了他一耳光，酒杯被摔出去，酒灑得干干凈凈。

陳帝手里拿著從院中荒草中折來的一根枝條，毫無章法地朝蕭湛抽過去。他咳嗽得氣喘吁吁，面皮漲紫，暴怒得幾乎神志不清：“誰……咳咳……教給你說這樣的話？你怎么……也叫朕福壽無疆？！皇后……皇后！你好……”

“陛下，保重龍體！保重龍體?。　惫閾湓诘厣瞎蚯蟆?/br>
陳帝像發(fā)了瘋的牛，紅著眼睛，甚至沒注意到蕭湛遍體鱗傷已經(jīng)昏了過去。

“陛下，皇后娘娘的孩子，要被您打死了！”郭吉祥抱著陳帝的腿尖叫。

陳帝乍然頓住了，他木然看著倒在地上的蕭湛，喃喃道：“皇后……”話音未落，身子一顫，噴出一口血來。

“快回宮，召太醫(yī)！召太醫(yī)！”郭吉祥嚇得魂飛魄散。

第七章

陳帝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望著帳底。

郭吉祥接過宮女端來的藥湯，輕輕喚：“陛下，該喝藥了?！?/br>
“喝什么藥，”陳帝嗓子像從地底下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