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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小八累得村人尋了好幾日,這般回去,以施常夫婦的性子怕是真要活活將他打死。她泣道:“你還有嬢嬢呢,你只好生認(rèn)個(gè)錯(cuò),哪有爹娘真?zhèn)€打死兒子的?!?/br> 施小八道:“嬸娘,嬢嬢老了,護(hù)不住我了。嬸娘要是可憐我,就別聲張,這世上,只嬸娘對我好,我要走也要看嬸娘一眼,嬸娘比我娘還像我娘?!?/br> 陳氏的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你能去得哪,你才多大?” 施小八道:“做個(gè)乞兒討食,也比打死強(qiáng)?!?/br> 陳氏本就拙于口舌,一急,越發(fā)理不出話,只死死揪著施小八。施小八一個(gè)用力掙脫開,撲向窗口,他是一心要走的,他視這里如一深窟,一代一代生,一代一代死,一代一代化成泥,好似從生就注定要死在這,爛在這,往左往右都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的地洞,無有出路,抬起頭,方見一寸天空,他想爬出去,爬出去他才能活。 陳氏焦急,她柔軟的心腸一塌糊涂,一時(shí)理智全失,掙著起身將自己賠嫁過來的一錠銀塞給了施小八,抹淚道:“你你……你……” 施小八怔了怔,也抹了把淚,喚道:“嬸娘,下輩子你做我娘。” 他的那個(gè)嬸字喊得極輕,聽在陳氏耳里,便是一聲娘。 第93章 一去無蹤 施小八再無蹤跡,許氏幾哭斷了腸,她的小孫兒不知是跑了,是被拐了,還是陷在山里沒了命? 她買了幾吊紙錢,在山溪水畔燒化了,要是她的小八真?zhèn)€沒了,這紙錢也好讓他在黃泉路上花用,若是僥幸得活,這些紙就當(dāng)化給孤魂野鬼,積點(diǎn)德,保他平安。 施常夫婦咬著牙,切著齒,咒天咒地,只把施貴夫婦當(dāng)成死生仇人,兄弟妯娌間連著半點(diǎn)的臉面情也無,沒有一日不是吵得烏眼青的。 施富夫婦先行忍受不得,找了施大要分家,施大窩坐在藤椅上,搭拉著眼,抖抖松垮的面皮,拉著平板無波的調(diào)子,道:“父母在,哪有分家的理?” 施富氣得鼻子都歪了,他們兄弟仨人,心本就不齊,眼下又出了這等大事,更難捏在一處。只是施大不點(diǎn)這個(gè)頭,這家無論如何也分不了,還是得黏湯帶稀地這般拖下去。 施大似是迷茫的,又似理所當(dāng)然的,出聲道:“二兒,孬時(shí)不分家,分不得。兄弟手足沒有隔夜的仇?!?/br> 施富聽得怔愣半晌,暗罵一聲老不死,氣呼呼地轉(zhuǎn)身走了,回頭交待妻兒:將后,能少做就少做,能不做就不做,白費(fèi)什么力氣。 只可憐許氏苦苦支撐著,一日老似一日,人命所賤,越苦越累命反倒越硬,只搖搖墜墜不倒。許氏添了嘮叨的毛病,家中是無人可說的,偷得一點(diǎn)閑,就來找施老娘,念叨:“弟妹,我怎就不死?眼一閉,還有什么可cao心的?!?/br> 施老娘苛刻的脾氣對著許氏少不得也要添點(diǎn)耐心,安慰道:“時(shí)日還長著呢,船到橋頭自會直?!?/br> 許氏搖頭:“命賤啊,沒這等福,不瞞弟妹,我這頭想著哪日眼閉萬事休,回頭又想,我這死了,這老老小小又如何?” 施老娘只得道:“大嫂何苦一力扛著?” 許氏呆怔半晌,喃喃道:“看不過眼,看不過眼啊?!彼约旱墓莚ou,自己的子孫,再不好再混賴,又哪能視而不見,不管饑寒。 許氏嘮叨幾句,肩似輕了些,蹣跚地走了。阿萁在后門那剝茭白,看到許氏拿了把鋤頭在屋后菜地松土。 阿萁喚了一聲:“大嬢嬢,這是種什么?” 許氏答:“晚涼,種點(diǎn)落蘇?!睆澫卵蛧@,“家里指著這幾分地的菜蔬呢?!?/br> 阿萁看著她佝僂的腰,心下戚戚,小八郎一失蹤,她大嬢嬢家好似斷了房梁柱,原先還勉強(qiáng)撐著,有一日過一日,也能過度下去,到如今,她的三個(gè)堂伯叔更是流流湯湯,只等著房倒一拍兩散。 小八郎,真?zhèn)€死了?阿萁看一眼蹲在一邊跟著殷勤剝豆子的阿豆,小八郎出事后,阿豆許是兔死狐悲,蔫蔫無趣,倒懂事了不少,鮮少再與村中頑童打鬧。 唯有知小八郎生死的陳氏,躲在悶熱的屋中,拍著小四娘,她不安而又無措。她因著心頭一時(shí)的激蕩,助了小八一錠銀,等得施小八翻窗出去沒了影跡,才覺自己似是做錯(cuò)了。她怎能放著小八離去,由他在外游蕩,這般小的孩子,縱有銀錢傍身,又有多少活路? 陳氏夜中不睡,數(shù)次想著要先告訴施進(jìn),一條手帕絞爛了,還是說不出口。 她膽怯了,她不敢說,她怕累及家人。她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反側(cè)終究昧著良心,想將這事爛在肚里,等得屋中無人,四下一片寂靜時(shí),才抱著小四娘盼著施小八能夠平安順?biāo)臁?/br> 終是她害了小八郎。 阿萁與江娘子坐在一處打著香篆,這些時(shí)日事多煩雜,饒是她心性堅(jiān)定,也不免心煩意亂,手不穩(wěn),提起香范時(shí),香篆塌散不得成型。 江娘子輕聲道:“調(diào)香本就為了靜心,你眼下思緒繁雜,不知想得什么,哪里還得心靜。” 阿萁輕拭一下額際薄汗,道:“許是天熱,靜不下心?!?/br> 江娘子搖了搖頭,去灶間端來一碗糖水,道:“我將湯放瓦罐里,封牢口,吊在井水中浸了小半日,取出沁涼的,你嘗嘗。” 阿萁接過吃了一口,贊不絕口,道:“也只伯娘才有這樣巧心思,我竟從來沒想過把湯浸涼的?!?/br> 江娘子笑:“你于吃穿上不講究,才懶怠費(fèi)這心思。”她也是無奈之舉,鄉(xiāng)野之家哪有藏冰的,只得浸井里貪些涼意。 阿萁卻是另一番心思,農(nóng)家清貧,哪有余的心思花在吃食上,填飽肚就成,余的哪會強(qiáng)求。她笑著吃了小半碗,這才想起來,問道:“等小郎回來涼意不是散盡了?” 江娘子道:“阿泯脾弱,不敢叫他吃涼的,他又貪嘴喜冰涼的,家中若有,不給他吃,他自家便覺得委屈,總惦在心里;家中若無,他也只得罷了。纏他爹一會,不多會就忘在腦后。因此,我做了甜湯,半下午就先取將出來。” 阿萁笑出聲來,道:“小郎豈不是落了伯娘的算計(jì)?!?/br> 江娘子也笑起來,說道:“舊年大郎在家,他是個(gè)愛引逗的,常逗得阿泯氣鼓鼓去看書,再小時(shí),還會被逗得哭鼻子,只他喜愛兄長,回頭照舊跟在大郎后頭玩鬧。” 阿萁聽她提前江石,越見想念,悶聲道:“也不知江阿兄到了禹京沒?” 江娘子扳指算了算時(shí)日,道:“若是順風(fēng)順?biāo)瑧?yīng)是到了,要是路途耽擱,便沒個(gè)準(zhǔn)?!?/br> 阿萁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等得江阿兄回來,田間谷子都要熟了?!?/br> 江娘子摸摸她的頭,道:“這世上最難等的就是歸期,山長水遠(yuǎn),不知究竟,歸期不定,去的人又不知那等的人如何懸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