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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得頭腦與胸口的疼痛。他將他頎長而堅實的手腳緊縮在一起,像一只龐大而憂傷的獸,他蜷縮起來,發(fā)著抖悄無聲息地哭了出來。他在家里躺尸了一月,山谷里終于有了春暖花開的跡象。山上的雪開始融化,山泉也日益清澈如舊。趁著三舅與三舅媽這天一齊出門趕著春耕,他搖晃著地下了床,頭重腳輕地往山上去了。沿途的花草都還未長起來,死氣沉沉地頹倒著死去的枯黑枝條。一些被大雪壓倒的竹子橫在小路邊,枯敗的葉上掛著未干的水跡。他踩著爛泥走近山神廟,而后無法抑制住喉嚨里一聲低小的驚呼,他睜大眼睛。一灘從山上滾落下來的爛泥石塊堆砌在那里。連山神廟帶著廟前的祭壇,都被掩埋了大半。山神廟已經倒了,幾塊爛土塊間隱隱約約一角紅布的影子。他跑上前去,跪在冰冷的地上去扒那堆石塊,小心翼翼地刨出那塊破爛而臟污的布來,而后更加小心地挖出埋在下面的小小山神像。他爺爺生前捏的泥巴腦袋已經被砸了個粉碎,石像突兀的光脖頸帶著平滑的斷口,上面粘著一些碎土。他抱著那個石像,突然周身發(fā)冷,惶然而迷茫地看著四周,他發(fā)出了一聲因恐懼而顫抖的聲音,“……山神?”“……山神!”“山神……”竹林里一片寂寂,竟連風吹竹葉的聲音都好似沒有。連蟲鳥都似仍在冬日深深的沉睡里,未曾醒來。他花了好幾日時間,每天偷偷跑到山上,清理走那些土石,壘起那座小廟,重新捏一個泥巴的腦袋,擱在石像斷裂的脖頸上,并且洗凈那塊紅布蓋上去。這一日他蹲在地上整理著祭壇的遺址。突然好似發(fā)現了什么,他恍然地睜大眼睛,沾滿泥巴的雙手往下刨弄著,他翻開了覆蓋在上面所有的土石,他刨遍了方圓一米內的地方。他只找到幾片破碎的雞蛋殼,和一個裝過紅心小糖的破舊小塑料袋。沒有螳螂媽,螳螂娃兒。沒有他那些活靈活現的小動物。連半點殘骸都沒有。他呆在那里,然后突然通紅的顏色席卷了他的臉頰,他連脖頸到腦門都是通紅地,他大喊起來,“山神!”他掙扎著站起來慌亂地四顧,“山神!”“你拿走它們了是不是?山神!”“你還在是不是?你出來??!”“我……我信你??!你出來啊!”山林里依舊死一般寂寂,日頭西落,近了黃昏。而他在那昏暗的色彩里,突然有些醒悟了,“你……不想出來?你不想見我?”“對不起……我很笨……我做錯了……我不懂……”他慌亂起來,語無倫次地說著,然后他突然哭了起來,淚水淌在他黝黑而輪廓堅硬的臉上。他覺得無法彌補的悲傷。他不懂,他不知道他錯在了哪里,他不知道那一晚傷了狼的竹葉,是被風吹的,還是其他什么。他不知道山神為什么會生氣,為什么會叫他滾,叫他還不快滾。他用臟污的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xù)著他的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會滾的,我只是想見你,我想你,我……我會滾的……”他搖晃著下山,悲傷和思念壓倒他高大的背影,佝僂好似病重的老人。而在他背后,初春瑟瑟的風終于吹拂了樹梢新生的小芽。翠綠的袍子出現在新砌的山神廟前,靜默地,只是那樣看著他的背影。……大河昏昏沉沉地下了山,而三舅媽對他光吃飯不干活的忍耐也終于到了極點。她在家里賭氣了一整日,怕挨三舅的耳光,她并不敢把氣真撒在重傷剛愈的大河身上,而只是——自己不吃飯。三舅拿著這個常年刁橫的婆娘沒有辦法,有意要揍她,被過來探門的秀秀他大伯給攔住。秀秀他大伯正好過幾日有事要進縣城,便來問大河是否痊愈,可以同去做司機學徒。頂著滿是璀璨星辰的夜色,大河蹬蹬地跑到了山神廟前。那尊小廟仍是孤零零立在月色里。再沒有神仙懶洋洋地倚在上面,挑著眉毛看他,而后摟住他溫和地笑。“我,我沒有上學了。三舅讓我去城里學開車?!彼驹趶R前,有些手足無措地說。“去了……就住在那邊了。要好久才回來一次。”“你曉得縣城在哪里嗎?你曉得吧?要先到鎮(zhèn)上,再坐車去城里?!?/br>“山神,你……你見過車嗎?你肯定見過的。我這次去城里住院的時候就見到了,很大,可以坐好多人,跑得很快?!?/br>“山神……”他站在那里,手發(fā)著抖。然后他低著頭,從兜里掏出一只稻桿編的、枯黃色的螳螂老漢。“我補了一只螳螂老漢給你。但是……我沒有找到好看的葉子?!币驗檫@個冬天太過寒冷,山里的竹葉幾乎都枯了。他彎腰將那只螳螂老漢放在祭壇上。像以往一樣用石頭壓住它的一條后腿,以防被風吹跑。然后他抬起頭來,看到山神廟里,頂著紅布的那尊石像。他走過去,跪在低矮的山神廟前,有些憂傷地看著那尊石像。然后他伸出手去,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對方被紅布遮掩的臉。9、9在縣城里做學徒的日子,并比不上村里自由自在。因為未成年,并不能考取駕駛證,所以大河的師傅一開始并未讓他學車,而是隨車作為搬運工。大河每日跟著師傅起早貪黑,將半人高的水泥袋子一包一包地從車上扛到地上,從地上扛到別處。他幾乎沒有閑暇時間——若是有,便被廠里其他人叫去幫手一些雜活。因為他憨厚老實,好吆喝,且人高馬大、力氣十足。若遇上他師傅開夜班車,他便要通宵達旦地不睡——他得盯著他那性格隨意奔放的師傅,不要開著開著便打起了呼嚕。他們的廠子是個效益不錯的水泥廠,有著幾十號員工。廠長的媳婦是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滿面紅光,勤勞致富。為了省錢,她并未給廠里聘請廚師,每日親自穿著發(fā)黑的圍裙對著熱氣蒸騰的大鐵鍋,掄膀揮鏟,端出數大盆油光淋漓、辣味雄厚、偶有rou渣的飯菜。大河每次端著缺了口的大碗,對著那擺滿桌子的幾大盆,就想起山神一邊一臉挑剔地評價一邊將那些盆子都攏進袖子里的樣子。他為自己這生動的想象而憨笑,然而笑完之后,往往端著碗在四周人聲鼎沸中沉默地發(fā)呆,覺得有些吃不下。因為憂愁和思念,他一天一天地瘦下去——雖然他以往也不算胖——從高大變作高瘦,不過不能被稱為不健康,成日地干活勞作令他肌rou緊繃而結實,黝黑光滑的皮膚下蘊藏著勃發(fā)的力量。三月之后,他得了一個小小的長假,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