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老奶奶的眼淚。他趴在窗前，看樓下的老謝。

古塵睜眼，掏出一臺白色手機(jī)：“送你?！?/br>
葉喬看著手機(jī)，沒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br>
葉喬蹙眉。

古塵笑笑：“想聽故事？收下手機(jī)我就告訴你?！?/br>
葉喬看著古塵，沒說話，也沒有收手機(jī)的意思。

古塵眨眨眼，轉(zhuǎn)身，跳下窗臺，關(guān)好窗戶。小貓正好進(jìn)入古塵房間，古塵賊笑，跳過小貓，關(guān)門。小貓不明所以，不過這是個大好機(jī)會，跳上老木柜，使勁撓，使勁撓。

古塵進(jìn)入葉喬房間，以原姿勢坐窗臺上。葉喬被擠到邊上，靠著墻，斜著眼打量這神經(jīng)病。

古塵道：“兩個老家伙分開二十幾年了。我剛念得詩是老大爺在老大媽……老阿姨的墓碑上刻得詩文?！?/br>
老爺爺姓郭，出生的時候全國到處戰(zhàn)亂，直到快成年了，才結(jié)束。郭姑娘比郭小子小幾歲，同村人。郭小子喜歡郭姑娘的酒窩，甜甜的，跟裝了蜂蜜似的。在窮得叮當(dāng)響的郭家村，郭小子家最窮，郭姑娘家里還過得去。郭小子每次餓得肚子響，就會坐在郭姑娘家圍墻外面曬太陽，曬得烏七八黑，看見郭姑娘下地做農(nóng)活，他就跟著跳下去幫忙。兩個人從小認(rèn)識，互相喜歡。郭小子在草堆里跟郭姑娘告白，不管家里同不同意，都要娶郭姑娘做老婆。郭姑娘家當(dāng)然不同意，都已經(jīng)跟鎮(zhèn)上做布匹生意的老板談好了，他家有個兒子，跟郭姑娘年紀(jì)差不多，嫁過去日子肯定好過，怎么可能同意窮小子呢。所以，郭小子和郭姑娘私奔了。

郭小子和郭姑娘結(jié)婚的時候，郭小子用做苦工的錢買了點(diǎn)紅布料。郭姑娘動手，做了兩身紅衣，一塊紅蓋頭。倆個人，對著天和地，對著對方，拜了堂，成了親。郭小子不再是郭小子，而郭姑娘也就成了郭太太。

兩個人的日子一直很辛苦，子女多，還沒錢，但郭先生一直很疼郭太太。后來，郭先生跟人進(jìn)城打工，郭太太在家?guī)Ш⒆印０藗€孩子，死得只剩四個。郭先生沒怪郭太太，他知道，她已經(jīng)盡力了。因?yàn)槿珖家粯樱袀€地瓜啃，就相當(dāng)知足了。

郭先生一直在外打工，掙得錢不多，但能省就省。郭太太手巧，給塊布，就能變著花樣做衣服。所以郭先生每次回家，都會給妻子買布料。有一次買了藍(lán)布料回家，妻子用藍(lán)布料做了六身衣服，每人一身藍(lán)。

再后來，日子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郭先生可以跟人合伙做生意了，錢也就掙得多了。郭先生把妻子接到城里，妻子像個鄉(xiāng)巴佬，什么都不懂，特別拘謹(jǐn)。郭先生把最時尚最流行的衣服買給妻子穿，什么喇叭褲，牛仔褲，寬襯衫，妻子一樣都不喜歡。她說她已經(jīng)過了穿花哨服裝的年紀(jì)了。郭先生聽了難過，他對不起妻子，這么多年聚少離多，妻子一個人帶孩子，特別辛苦，而且連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沒有。

又過了幾年，郭先生和合伙人散伙了。郭先生一個人開了家服裝店，跟妻子兩個人一起經(jīng)營。他們的子女不再是需要照顧的小孩子，結(jié)婚的結(jié)婚，工作的工作，一個一個全都離開他們身邊，跟新家庭新成員一起生活。而服裝店沒開幾年，妻子就走了。走得還特別徹底。

其實(shí)開服裝店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jīng)老了。郭太太年輕的時候喜歡白色，想要一件白旗袍，但那時候沒條件，有條件的時候，人也老了。郭先生在妻子死后用白布料做了一件白旗袍。含著淚做的。

古塵說完，轉(zhuǎn)頭看發(fā)呆的葉喬。葉喬余光瞥見，轉(zhuǎn)頭看房間。古塵道：“想什么呢？”

葉喬道：“沒什么。”

古塵轉(zhuǎn)過來，背對窗外，“我瞎編的?！?/br>
葉喬很平靜：“哦。”

“有次路過墓地，老太婆……老阿姨突然飄出來，跟我說什么她兒子來拜她的時候跟她說家里老頭子快不行了。老阿姨聽了傷心，又離不開墓地，所以拜托我?guī)タ纯蠢洗鬆?。我心善啊，帶著滿城溜達(dá)，沒想到就在這附近。老阿姨呢，見到老大爺之后也就不走了。”說到這里，語氣突然變得低氣壓：“大概，是怕死后見不到吧。”

“他們是有緣還是無緣？”葉喬問。

“一半一半。出現(xiàn)幽靈花，證明他們有緣，所以陰陽兩隔仍可相見。半月，說明無分，死后無法再陰間相見。老阿姨已經(jīng)沒有輪回資格了，老大爺死后如果輪回，兩個人是陰陽相隔，如果不輪回，也見不到。每兩人的幽靈花機(jī)會只有一次，所以……”

葉喬點(diǎn)頭。

古塵嘆口氣：“前段時間我有點(diǎn)擔(dān)心會是紅色彼岸花。白色……已經(jīng)很好了?！?/br>
半月周圍有一圈雪白光暈，微風(fēng)料峭，郭奶奶身影虛幻，揮著手跟郭爺爺告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兩個人不知道有沒有話回憶話思念，然而淚不止，人虛無。郭奶奶被微風(fēng)吹進(jìn)幽靈花，幽靈花像小船一樣隨風(fēng)啟航，半月，枯枝，波光粼粼，最后消失。郭爺爺?shù)氖种冈趧?。可惜，留不住?/br>
老謝推著輪椅帶郭爺爺離開啡語。小貓還在撓老木柜。葉喬和古塵背對窗戶，各有所思，沒有說話。不過一會兒，古塵忽地抓住葉喬手腕，還是那只沒有溫度沒有脈搏的手腕。葉喬楞住，緩緩轉(zhuǎn)頭，只見自己的手被古塵雙手包住，手心塞進(jìn)一臺手機(jī)。以及古塵正經(jīng)認(rèn)真的聲音：“別把自己弄丟了?！?/br>
別把自己弄丟了。

第12章第十二章菌人

老謝早上去買早點(diǎn)，回來時，一手抱樂樂，一手牽小女孩，肩上還有只小肥貓。抱樂樂那只手還可以活動，所以提了一大袋早點(diǎn)?；氐椒日Z，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累。

樂樂昨天沒有看見葉喬和小貓，所以有點(diǎn)鬧脾氣。樂樂鬧脾氣不是哭喊摔東西，而是低頭皺臉噘嘴不說話，留個傷心的小背影給mama看，他在抗議，他心情不好。小女孩是在買完早點(diǎn)準(zhǔn)備往回走的路上遇見的。八、九歲的模樣，紅色連衣裙，圓眼睛，扎馬尾。見到老謝，就一臉甜：“老謝，我來啦！”

而小貓跟著出門，純粹是為了吃。老謝之前跟它提過，油條配豆?jié){是普通吃法。油條剛出油鍋時最好吃，面皮金黃，香脆，油珠子勾出食欲。但這種吃法不適合一般人，因?yàn)樘貏e燙，放久了又容易蔫，如果不怕燙，倒可以吃，只是容易上火。放上一段時間的油條，香味淡了些，但多了韌勁。牙齒和面皮撕扯，各中滋味，只有親自咬上一口才能體會。老謝吃油條如果選擇豆?jié){的話，會先用油條沾豆?jié){，豆?jié){柔滑，混著吃可以中和油條的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