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到，現(xiàn)在的他不能被童芬芳發(fā)現(xiàn)。他說不出原因，但直覺告訴他，如果童芬芳發(fā)現(xiàn)他在這里，那么一切都會變得很糟。匆忙之下，他側(cè)身一閃，躲進了臥室內(nèi)的盥洗室。剛剛藏好身形，連盥洗室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上，他便聽到童芬芳從床上站起，拿著手機出了臥室：“你現(xiàn)在在哪兒？不用來接我，太浪費時間了，我自己開車過去。就約在店里？好的，我現(xiàn)在就出門……”

童芬芳的聲音在客廳又停留了一會兒，然后掛了電話，拿著背包出了門。

聽到防盜門被砰然關(guān)上，童涵松開手指，拖鞋“啪嗒”一聲摔在地上。他抱緊身體，顫抖著順著墻壁滑了下來。

腦子很亂，完全無法思考。不知怎么，在這種時刻，腦子里能想到的，就只有小時候貪玩淘氣，童芬芳生氣揮舞著掃帚的臉。她那時候還不會化妝，沒用上昂貴的保養(yǎng)品，遠沒有現(xiàn)在雍容富態(tài)，一生氣皺著臉就顯得特別老氣。那個人半抱半攔著她的時候，她揮舞著掃帚打在他身上，看上去有點生氣，又有點開心。

幾分鐘以后，童涵猛然從地上站起來，沖到客廳，拉開窗簾，探頭張望。已經(jīng)黑透的天幕下，樓下亮起兩道燈光，童芬芳的車子慢慢駛出，消失在轉(zhuǎn)彎處。

童涵松開緊緊扒緊窗框的手指，后退兩步，無力地靠著餐桌站著。他面前的窗戶外面，是前一棟住宅樓的萬家燈火。蜂窩一樣的住宅樓里，無數(shù)窗戶亮起溫暖的燈光，飄動的窗簾隱隱約約倒映出活動的人影，像幕布上的皮影戲，背后總有一個cao縱的真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回頭。背后的臥室門敞開著，燈光從房門傾瀉而出，在客廳灑下一片光暈。

童涵推了一把餐桌，借力讓自己站起來。他走到臥室門口，在那片光暈中坐下。視線重新變得明亮，童涵掏出手機，撥了童芬芳的號碼，又在撥號音響起之前掛斷。反復(fù)幾次，他換了另一個號。

撥號音響了數(shù)聲，對方拒聽了電話。

童涵垂眼看著手機屏幕，轉(zhuǎn)過頭，狠狠地把手機摔在墻上。

燈光依然溫暖。光照亮了他蒼白的嘴唇，照亮了他濕潤的睫毛，還有下頜滴落的水珠。

童涵想了很多。

童芬芳離婚之后，一直沒提過再婚的事情。童涵想當(dāng)然地以為，童芬芳在上一段感情被傷得太深，一心撲在工作上，遲遲不肯開展新的戀情。而童涵自己從小就在四人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一夜之間家人少了一半，只有童芬芳相依為命。法院判決之后，他時時刻刻粘著童芬芳，害怕她也會離自己而去。童芬芳不愿意找新的對象再婚，他也樂見其成。

就算他知道童芬芳向來最喜歡的孩子不是自己，就算他知道法庭判決上童芬芳想要的是董翰，他也還是裝作不在意，盡一切可能從學(xué)校回家跟童芬芳相處。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呢？他想。

童芬芳今年已經(jīng)43歲了，自己困了她那么多年，是不是該放手了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呢？

這么想著，雙腳漸漸有了力氣。酸菜魚消耗殆盡，沒吃飽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童涵打開燈，走進廚房。以前童芬芳知道他經(jīng)?；貋聿滹埑?，總會把做剩的飯菜放冰箱里，讓他回來自己熱熱吃。童涵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盒酸奶和幾根香蕉，連速凍食品也沒有。鍋碗瓢盆好好地放在原地，沒有開火的痕跡。

童涵狼吞虎咽地把香蕉塞進肚子里，又喝光了一盒酸奶，然而只是杯水車薪?，F(xiàn)在沒有心情出門買東西，手機又摔壞了叫不了外賣，童涵挨不住腸胃的抗議，樓上樓下轉(zhuǎn)悠了一圈，盡可能地搜刮能果腹的食物。

又把房間里剩下的半包潮掉的薯片吃完，童涵覺得更餓了。其他房間都找遍了，童涵回到客廳，猶豫地看向童芬芳的臥室。童芬芳喜歡吃一種價格不菲的進口松露巧克力，以前放廚房冰箱里被童涵偷拿去做熱巧克力喝，童芬芳發(fā)現(xiàn)后心痛得揍了他一頓，從此以后童芬芳就把巧克力藏在臥室，心情好才拿出來跟童涵分享。

像催促一般，肚子又叫了起來。童涵低頭敲了敲不爭氣的肚皮，深吸一口氣再次走進一樓臥室。

雖然母子同住了那么多年，童涵幾乎沒有機會走進童芬芳的臥室。經(jīng)過門口的盥洗室，墻邊立著一個衣櫥，臥室中間放了一張大床。朝里的床單稍微有些褶皺，是童芬芳剛才做過的位置。

童涵定了定神，打開衣櫥看了看，里面放著折疊得很整齊的衣物和被子，一看就不可能有食物。他又瞄向床頭兩側(cè)的床頭柜。朝外的床頭柜里面有一些書和幾片看不懂的藥瓶。那一定是在另一邊了，童涵勉強打起精神。

繞過大床，他走到朝里的那側(cè)，細心地把床單褶皺處撫平，然后才打開床頭柜的抽屜。

第一個抽屜里果然放著松露巧克力，童涵怕童芬芳發(fā)現(xiàn)，只拿了兩顆，便合上了抽屜。計劃得逞，他轉(zhuǎn)過身，開心地撥開糖紙，把巧克力塞進嘴里，溫柔的觸感立刻在嘴里蔓延開來，安撫了sao動的胃部。

也許巧克力真的有讓人感覺幸福的能力，童涵剝開第二顆，煩躁不安的情緒正一點點被甜蜜的滋味消除。他開始覺得，也許是自己少見多怪了，童芬芳可能只是出門去見一個普通的朋友。等她回來，依然是他唯一的母親。兩個人已經(jīng)相依為命了那么多年，以后也不會改變。

童涵把糖紙捏在手里，準(zhǔn)備離開臥室，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步也邁不動。那下面的第二個抽屜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像潘多拉的魔盒，誘惑著他打開。

停手吧，童涵對自己說。你想找的巧克力已經(jīng)找到了，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臥室的么？其他的有什么都不關(guān)你的事。

而抽屜則一直在說：打開我、打開我、打開我……

童涵閉上眼睛，咬緊了牙關(guān)。漆黑一片的視野里，無數(shù)抽屜在飛來飛去，像藏著寶藏的百寶箱。海面上，美麗的人魚一直在唱歌。僅僅是……一個抽屜而已……童涵倏然睜開眼睛，轉(zhuǎn)過身，屏住呼吸一口氣拉開抽屜。

百寶箱沉入海底，人魚的歌聲停歇。抽屜里面沒有寶藏，只有幾個液體小瓶子，還有一些沒用過的避孕套。

第8章

十枚入的紙盒拆了封，散落出小小的包裝袋。童涵拿起一個看了看，生產(chǎn)日期是今年。

他盯著正方形的包裝袋上熱情的顏色看了一會兒，把它放回原位，合上了抽屜。

他想思考，又覺得沒有必要。以前他時常覺得，命運是一條奔流的大河，沖垮了河堤，分開了陸地，把一家人推向不同的支流，只有他和童芬芳在同一條船上前行。但其實并沒有什么河流，命運是他站在窗前，看著童芬芳離開。童芬芳想去的地方，他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