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寫著‘衡陽大捷一等功’的字樣……

岳維仁用臟兮兮的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污漬，金徽閃出光亮；岳維仁將它扔進手邊的銹跡斑斑的磁杯中，只聽叮當一響脆響……

岳維仁聽著這道聲音笑起來，又擰開酒袋口，將烈酒灌了進去。

蔓延的酒氣中折射出金屬的光彩和斑斕，晶瑩的液體里包裹著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岳維仁雙目盯著酒杯，似乎再次回想起了輝煌的過去，幾乎想醉在自己的夢里。

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探進頭來：“我能進來么？”

岳維仁被中年人的聲音驚醒回神，他木然點了點頭。

岳維仁不知道為何開口，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問這個莫名其妙跟回家的男人，還是在問那個早已喪失了心志，了無掛懷的自己。

“為什么……緬北之戰(zhàn)我軍幾乎傷亡殆盡……可國人……還是盡說我們茍且偷生，喪城失地？”

“為什么……衡陽之戰(zhàn)痛擊日軍，連東條內(nèi)閣都窮于應(yīng)付，急遽崩潰，可還是有人說我們消極抗日？”

“是有人污蔑我們！污蔑為抗日而死的英靈！”

中年人小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岳維仁，一語不發(fā)。

岳維仁一口灌進了磁杯中的烈酒，勛章落在唇邊，被他裂開的嘴唇親吻。

在酒意的作用下，岳維仁砰的一聲放下酒杯，失控地顫聲喊：“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現(xiàn)在一無所有？

為什么自己曾參加的戰(zhàn)役被人說成無用功？

為什么曾經(jīng)那樣的輝煌，如今卻寥落成此等狼狽？

岳維仁用粗糙的大手抱起了頭顱，抓亂了發(fā)尾……

“還有……為什么……為什么小溪會是共產(chǎn)黨？！”

回憶起自己統(tǒng)帥的軍隊，在最后一次對抗中被共軍全殲，只因為有內(nèi)jian出賣了自己。

等到終于僥幸突圍而出，得知真相的岳維仁變得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撕心肺裂地痛苦……

那時，他簡直不敢想……

坐著軍用吉普前來勸降他的干部，居然是自己那個應(yīng)該正在老家躲避戰(zhàn)亂的妻子……

自己最愛的，最敬重的，為了她不惜與家族決裂的——一生的良伴。

也就是在那一刻……

岳維仁毀滅了自己的信仰……

一生構(gòu)建的大廈崩塌，那些曾經(jīng)的迷夢就此破碎……

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帶著一具行尸走rou，岳維仁逃了出來。

可等待他的卻是更嚴酷的事實。

這個他為之奉獻，拋頭顱灑熱血的黨國，卻要審判他私通共產(chǎn)黨的罪孽。

而共黨，也把他劃入了頑固份子；在解放區(qū)，貼著他的懸賞通告。

岳維仁不懂。

在紅區(qū)，他不得不掩人耳目，

在白區(qū)，他亦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國家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百姓們的目光，被紅色渲染，看他如兵痞，如仇敵。

呵，這個他曾為之奉獻的國家呵。

他愛國，可惜，國卻不愛他。

他很后悔。

要是……能死在緬北就好了。

要是……能死在衡陽保衛(wèi)戰(zhàn)中就好了。

要是……能在重慶談判前，就死在抵御日寇的戰(zhàn)場上就好了。

那樣，他死的偉大，就不用再忍受生的屈辱。

可惜，人生沒有假設(shè)，命運沒有如果。

曾經(jīng)的英雄，成了如今的如落水之狗，岳維仁甚至不敢讓自己見到光天化日。

到了白區(qū)，他本想另謀打算，找人打點，以便重返軍隊。

可惜，那時兵敗如山倒，兵荒馬亂中，他甚至沒能得到一張去臺灣的船票。

他一路淪落，花光了所有的錢，才來到香港。

他沒有朋友，唯一算得上‘哥們’的梁皓，也早在七七之后就因為戰(zhàn)術(shù)防御分離兩地，少有消息。自己留在湖南抗日，梁皓則帶著精銳的裝甲部隊撤回了重慶。

自己再輾轉(zhuǎn)到了緬北，曾見過梁皓一次，當時，他正率軍攻打日軍七號堡壘，傷亡慘重。

匆匆的一面，戰(zhàn)事緊急，更無法敘舊——

昔日的回憶幾乎將岳維仁淹沒，他忽然撲過去，抓住了站在房中，不知所措的中年男人的肩膀：“你說啊……為什么？！這都是為什么？！”

中年人皺起了眉頭，臉上出現(xiàn)少年一般的表情，他咬著嘴唇，睜著烏亮的眼睛：“唔……我不知道……”

在與之對視的清亮瞳仁中，岳維仁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又骯臟，又糟蹋。

又狼狽，又低賤。

哪里還有以前軍人的影子？

這個人……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岳維仁憑著酒意，冥思苦想……

難道又是共黨的間諜？可自己早已沒有了用武之地？他們還派他們盯著他干什么？

小溪第一次見他，也是一樣的場景。那個時候，小溪撐著一把傘，在雨里，靜靜地看他。

這樣下雨的季節(jié)，似乎總是能撩起岳維仁心底最深處的柔軟和浪漫。

為他撐起一把傘的人，他永遠都會記在心中。

他對她就此一見鐘情。

從此愛上她，萬劫不復。

他們的結(jié)合，是革命提倡的新式婚姻。

她們本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可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岳維仁，除卻一身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皮囊，現(xiàn)下什么也不剩，寡廉鮮恥，茍且偷生。

“誰派你來的？”岳維仁啞聲道。

“唔，沒有人派我，我看見你在橋下……”

“我問你，誰派你來的？！”岳維仁提高了聲音。

當年，小溪來勸降他時，曾說：“我是愛你的，我不是為了任務(wù)和你結(jié)合，你知道，黨的紀律不準女同志為了執(zhí)行任務(wù)而交出身體?！?/br>
“滾！”

當時，岳維仁赤紅著眼睛，指著那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如此怒吼著咆哮。

如今，似曾相識的景象重現(xiàn)。

這個站在眼前的男人，也在雨中為他撐傘，可卻顯得又可笑，又可憐……

“沒……沒有人……我……我看見你在橋下……”中年人唯唯諾諾地重復著。

“……你……你走吧……”岳維仁盯著中年人看了半晌，終是啞聲道。

“唔……那個……你看起來狀況不好。你吃了飯么？我可以請你吃飯？”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