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是少保？”

說完驀地意識到什么，再看仝則面沉如水，似乎臉色比剛才更黑了些，聯(lián)想起上一回自己的慘痛經(jīng)歷，忙一個箭步竄出，腳底抹油先跑得沒影兒了。

裴謹特意在喪服外頭加了件寬袍，聽聞謝彥文的死訊，他便不想在這個時候勾起仝則任何不快。

進來時，他是一身石青色便裝打扮，果然讓仝則在晃神間，徹底忘記了裴府此刻也在治喪。

仝則沒起身，雙腿疊放在一起時間久了，委實有些發(fā)僵。抬眸看時，語氣僵硬地問，“你來做什么？”

來驗收一下成果？要不要干脆把謝彥文的靈牌一并捧到他面前，請他親自驗看清楚？

裴謹站在他身前，望著他的時候，只覺得像是有一層淡淡的迷霧隔在了他們中間。

事實上，打從一進屋，他就聞到了滿室煙氣。裴謹對煙草并不反感，畢竟軍中有此嗜好的人不少，大多數(shù)時候營房中又嚴令禁酒，老兵們也就剩下抽口煙解解乏這一點子樂趣。

而少保大人在與民同樂時，也少不了會從善如流地來上一支。

但絕不會是這種火燒火燎的抽法。看來仝則心情是真的不好，三根煙抽完，眼見鼻尖下頭、嘴唇上面的青胡茬又冒將了出來。

裴謹倏然記起，那時仝則被炸暈過去，陷入昏迷夢魘，下頜也曾泛起青茬，落拓中還帶了三分凄楚無助。心里一軟，剛剛被那句冰冷冷的問話激起的一星不滿，瞬間便消失殆盡了。

這廂裴謹緘默著，那頭仝則也在沉吟。

懷疑沒有證據(jù)，說不準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癥在作祟，先給人定罪，未免太過主觀。何況無論什么時候，都該保持禮貌和克制。

反省過后，仝則勉強撐出一記微笑，“從哪兒來？”

“家里。”裴謹回答，坐在了他對面，“潲雨了，還開著窗戶，肩膀上都濕了?！?/br>
仝則伸手一摸，果然一片濡濕?；厣黻P(guān)上窗戶，隨口道，“這雨都下了兩天了，也不見停?！?/br>
說完想起家鄉(xiāng)曾有講頭，人故去時天若下雨，便算是好兆頭，證明此人為人品性得到老天爺認可，來世投胎定會有個好結(jié)果。

希望如此罷，他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嘆息。

“謝彥文的事我聽說了，望你節(jié)哀?！迸嶂?shù)?，頓了頓，含笑問，“半個多月沒見，有沒有想我？”

仝則牽牽唇，選擇忽略這個問題，“我托李管家呈上一封信，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br>
“有，”裴謹點頭，“我原本也在查，朝中官員有人借貸了國庫銀子，囤積居奇。你信上說的那個商人，正可以順藤摸瓜，從他身上查實證據(jù)。”

原來他早都知道，這人好處頗多，最要緊一點是會給人留面子，甭管那信是否真有用，反正這話聽上去讓人舒服，可多少也……透著那么點子虛偽吧。

“你真打算放棄馬六甲？大燕的兵力難道不能支撐兩線作戰(zhàn)？”仝則接茬問。

裴謹見他關(guān)心，臉上神情也很認真，便慢慢講述道，“可以，但很勉強。藩屬國太多，早晚會成為累贅。我要的是四鄰安分，通商往來的同時，增強大燕軍備軍力。武器再好，打起仗來還是要靠人往上沖，是拿人命在搏。除了必須要打的仗，其余暫且能免則免。騰出精力發(fā)展戰(zhàn)備，靠實力震懾，他國不敢來犯，再靠出售軍需輜重一樣可獲利百倍。我是既要賺錢，還要兵不血刃。”

仝則琢磨片刻道，“也就是說，朝鮮是一定要保的。倘若讓日本人占去，再加上西洋人扶植，大燕在東海就有可能式微。而保住朝鮮，重創(chuàng)幕府，你可以繼續(xù)支持天皇，求得和平穩(wěn)定，屆時西洋人見勢頭不好，也只能逐漸淡出這片戰(zhàn)場——所以這才是不得不打的仗。”

裴謹在他說的時候，緩緩笑開來，“不錯，果然一點就透?！?/br>
人情練達，格局通透，是仝則一貫的好處。這樣的人，成日拘在縫紉機和針頭線腦間，多少有些屈才了。但裴謹明白這是他的興趣，當然也就愿意成全。

“軍機作何打算？”仝則接著問，“放任馬六甲的叛軍不管，在朝在野，可還有那么多等著借貸軍餉的家伙，豈能袖手旁觀？”

裴謹好整以暇地笑笑，“還輪不到他們指手畫腳，等軍備出售時，他們就會知道什么才是最賺錢的買賣。至于馬六甲，關(guān)乎出?？冢斎徊荒鼙M數(shù)讓叛軍占據(jù)。分而治之，讓它變成兩個國家，互相制衡互相博弈，便能保證我們的商船在那片海域暢通無阻?！?/br>
這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數(shù)，和后世英國人對待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手法差不多。然而聽完之后，仝則心頭還是蕩起了一陣不小的澎湃。

國家利益在任何時候都是第一位的，這其實和做人沒什么區(qū)別，生存資源有限，今朝不為子孫后代多爭取，他日就只能在眼饞肚饑中艷羨別人的發(fā)達。

為著這點澎湃，仝則的心情似乎也好轉(zhuǎn)了一些。

可惜裴謹在此時調(diào)轉(zhuǎn)了話鋒，“討論完時政了？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么？”

仝則滿眼茫然，“什么問題？”

裴謹驀然蹙眉，心口猛地一沉，在剎那間失去了來時的興味。

那問題如同雞肋，依他的性子，原本絕不肯再問一回。偏巧今夜不一樣，他忽然沒來由地執(zhí)拗起來，就是想聽到一個答案，哪怕結(jié)果并非心中所愿。

“你想我么？”裴謹深深看著仝則，淡淡發(fā)問。

仝則一怔，此時此刻，心底好容易才壓下去的疑惑如同春日青草，倏地一下，蓬蓬勃勃露出了頭，眨眼間，泛濫出接天連碧般的壯闊。

“我在吊唁朋友，沒有心情，也沒有多余空閑想別的?！?/br>
冷漠的語調(diào)，配合著冷漠的表情。

裴謹凝視他，漸漸發(fā)覺那些胡茬不再如記憶中那般可愛。變得生硬、銳利而凜冽。原來仝則不單單會散發(fā)陽光般的溫暖，時而也會像窗外秋風秋雨一般，兜頭兜面，打濕你所有的希冀與熱切。

仝則卻是別具心腸，一徑探問道，“你不是都知道，那么對他如何過世，何時過世，還有過世的原因，應(yīng)該也一清二楚了吧？”

裴謹臉色微變，反問道，“你想聽我說什么？容我提醒一句，我要負責你的安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會有人事無巨細報與我，這一點，你從第一天認識我就該清楚知道?！?/br>
仝則又是一怔，半晌泛起一絲苦笑，“抱歉，是我不識時務(wù)了。我只是好奇，對于這個結(jié)果，你如今可覺得滿意？”

等待他的是一陣沉默。

漫長壓抑的靜謐無聲中，兩個人都在審視對方。心火在對峙中越燒越旺，再輔以緘默，便似又潑上了一層滾油，烈度可想而知。

“有話直說，拐彎抹角的，我不耐煩答你。”裴謹挑眉，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