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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位雖然被救了回來,卻暫時無法回到京城的公主殿下,穿著一身顏色淺淡的素衣,靜靜立在剛發(fā)春芽的花架下,向著庭院里望去,目中卻似有些煙雨似的惘然。 謝危腳步于是一停。 他也向著那庭院中看了一眼,方才道:“殿下不去看看嗎?” 沈芷衣看見他,沉默半晌,道:“不敢。” 謝危道:“寧二為了救公主來邊關(guān),尤芳吟追隨寧二而來,如今人卻因此沒了,殿下心中不好受,所以不敢見吧?” 沈芷衣竟從這話里聽出了一分刺。 她凝視謝危。 謝危卻平淡得很,生生死死的事情仿佛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道:“謝某若是殿下,也必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眠的。只不過立在此處也改變不了什么。殿下如若無事,春寒料峭,還是不要立在此處吹風(fēng)了,以免傷身?!?/br> 他往臺階下走去。 沈芷衣看著他的背影,不清楚那一絲敵意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然而偏偏這時候,她竟不想管謝危究竟是什么身份。 所以異常直白地問:“謝先生是在嫉妒我嗎?” 謝危沒有笑,也沒有回答,搭著眼簾,便往前去了。 丫鬟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伺候在外面,防備里面姜雪寧忽然有傳喚。 桌上的飯菜早已放涼了。 房門卻還閉得緊緊的,半點沒有要開的跡象,里面更是安靜極了。 其實房門沒有上鎖,也沒有從里面拴住。 只是誰也不敢去攪擾她。 謝危來,都不需看那些個丫鬟一眼,便知是什么情況,拎著食盒走上前去,便慢慢將門推開了。 大白天,屋里卻十分昏暗。 一片有些晃眼的光隨著吱呀的開門聲,漸漸擴(kuò)大,投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某個昏暗的角落里傳來冰冷的一聲:“滾出去。” 謝危聽見了,沒有生氣,只是走進(jìn)來之后,返身又將門關(guān)上。 他拎著食盒,溯著聲音的來處找到她。 姜雪寧靠著一面墻,坐在昏暗角落的地面上,兩臂松松半抱著屈起的雙膝。在聽見靠近的腳步聲時,她沒有半點表情的臉上,陡然劃過了一抹深重的戾氣,抬起眼眸來,便要發(fā)作。 然而入目卻是謝危的身影。 她面頰蒼白得近乎透明,身子好像一吹就能吹走似的單薄,沒有血色的嘴唇顯得脆弱,一雙眼卻因著面頰的瘦削而有一種驚人的幽暗,像是夜里的刀光,利得能扎進(jìn)人心里。 姜雪寧看著他:“你來干什么?” 謝危在桌上放下食盒,將那一碟桃片酥,取來擱在她面前,只道:“吃點東西吧?!?/br> 他原想坐在她面前的。 可腰腹間傷口尚未痊愈,實在坐不下去,便輕輕伸手,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來,在她邊上坐下,向她道:“周寅之跑了,只怕一時半會兒抓不住,倘若你先餓死,那可要人笑話了。” 姜雪寧注意到了他比往日滯澀了幾分的動作,平靜地道:“你不要命了?!?/br> 謝危卻道:“寧二,有時候不是人自己要站上山巔,攀上懸崖,是一路走到了頭,才知道是懸崖。世間事便是你身后飛沙走石、摧枯拉朽的狂風(fēng)。要么站在原地,讓它將你吞噬;要么就被逼著,閉上眼睛,往前頭深淵里跳。就算你想,也沒有別的選擇?!?/br> 姜雪寧眨了眨眼:“憑什么是我,憑什么是她?” 謝危抬手,指尖觸到她面頰,將邊上垂落的一縷亂發(fā)撥到她雪白的耳廓后。 聲音卻如雨后的山嶺,有一種水霧朦朧的靜靜寂。 他說:“人的一生,便是不斷地失去。不是這樣,也有那樣。你不能抓住那些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那會讓你丟掉現(xiàn)在本還擁有的所在?!?/br> 這一刻的姜雪寧,是如此脆弱。 仿佛掉在地上都會摔得粉碎。 他的動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經(jīng)過的袖袍,甚至都沒怎么攪動空氣里浮動的微塵。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裝滿了仇恨與憤怒、不甘與悲愴的瓷瓶,明明內(nèi)里一片沖撞,可外表看上去卻冰冷得如同一層死灰。 世間有好多事令人困惑。 她注視著謝居安,卻一點也不合時宜地想起過往的事,然后問:“那天我說你曾殺過我,你為什么沒有找我問個究竟呢?” 謝危搭著眼簾看她,慢慢道:“我不想知道?!?/br> 姜雪寧縹緲地笑:“你可真聰明?!逼鋵嵞且痪湓拰@一世的謝危來說,并不公平。她也知道,可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因為她是經(jīng)歷過兩世的姜雪寧,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可以在別人的心頭磨滅,卻不能在她的心底祛除創(chuàng)痕。 謝居安總是一個敏銳的人。 許多事情覺察端倪,能猜個大概,卻未必一定要打破究竟問到底。 正所謂,難得糊涂。他同張遮不一樣。張遮覺得,兩個人若要在一起,倘若有秘密,不能長久;可謝危太聰明,所以反而愿意糊涂,有秘密于他而言并無妨礙,甚至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只輕聲問她:“你想說嗎?” 姜雪寧說:“我不想說?!?/br> 她慢慢后仰,腦后靠著冰冷的墻,眨了眨眼,卻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便靜靜地同他道:“其實打從年少時,見你第一面,我就討厭你。你穿著一身白衣裳,抱著琴,一副病懨懨要倒的癆鬼樣,看著叫人瞧不起,可行止與那些人一點也不相似,更與我不一樣。你最叫人生厭的,是那雙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我甚至感覺你在憐憫我。你讓我知道,人與人有多不相同,讓我站在了鴻溝天塹的這一面。我什么也不是,離京城越近,我越怕,也就越討厭你。后來我真的想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到那個時候,我會拿走你的刀,摔了你的琴,把你扔在荒野,讓山里的豺狼吃了你?!?/br> 一滴淚從她眼角滾落。 謝危慢慢伸出手去,將她攬住,讓她靠在自己腿上,低低道:“你本該那樣做的?!?/br> 她緊繃著的身體終于輕顫起來。 姜雪寧到底還是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全部的軟弱,卻只盯著虛空里某一個固定不變的點,說:“你是個很壞、很壞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