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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坤寧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45

分卷閱讀445

    ……”她的眼淚卻突地滾落下來,潤濕了她烏黑的眼睫,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切:“他拿走了印信,東家!他拿走了我們的印信,蜀中和江南的生意,一定出了岔子……”

    “不要再說了!”

    這一刻,姜雪寧先前勉強(qiáng)堆積出來的那一點脆弱的平靜和冷靜,終于被她笨拙的執(zhí)拗打破,大聲地打斷了她。然而緊接著,瘦削的肩膀就抖動起來,聲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低啞下去。

    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她一遍一遍重復(fù)。

    “沒有事的。你怎么會有事呢?鹽場和商會,還有那么多人在等你,還有那么多的生意要做,你怎么會有事呢?乖,別說話,不要哭,周岐黃很快就來了……”

    可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

    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她竭力地仰起頭,想要扼住住它們,不使自己在這樣的時刻看上去格外軟弱。然而無常的悲愴,卻似岸邊的浪濤,一浪一浪地拍打著她。她不是那沙灘上的石頭,只是趴在石頭上的受了傷的水鳥,不斷地被那兇猛的浪頭按下去,整個浸沒。

    世界仿佛失去了根基。

    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握不穩(wěn),在與這洶涌浪濤一次又一次的搏斗中,她什么也沒能得到,只留下染血的羽翼,折斷的指爪,還有那累累堆砌的傷痕……

    姜雪寧克制不住地慟哭,她伸出自己的手臂,將尤芳吟緊緊地?fù)г趹牙?,卻只感覺到冰冷的寒意將她包裹,令她瑟瑟發(fā)抖:“不哭,不哭,會好的……”

    尤芳吟彎著唇笑。

    眼淚卻是前所未有的guntang。

    明明是行將離去的人,可卻反而成了那個寬慰的人,試圖以自己微弱的言語,留下一點力量:“芳吟本來就是會死的人,當(dāng)年是姑娘救了我,把我從閻王殿前拉了回來?;钪倪@幾年,都是芳吟不該得的。老天爺垂憐,才叫芳吟遇到您。姑娘,不要哭……”

    姜雪寧泣不成聲。

    尤芳吟卻好像被自己話語,帶回了當(dāng)年。在她暗無天日的過往里,從沒有見過那樣明艷好看的人,也從沒有遇到過那樣明亮澄澈的天。

    “我是死過一回的人,那底下好像也不可怕,就是有些黑,什么也不看見,連黑也看不見……”尤芳吟有些費力地抬了手指,似乎想要在冰冷的虛空里,描摹什么,可卻破碎不成樣子,“那時候,我好像看見過一個人,她和我長得好像,一直看著我。后來您把我從水里救出來,她一下就消失了。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她……”

    她烏黑的眼仁,倒映著窗紙上的光暈。

    慢慢轉(zhuǎn)動著,視線卻落到姜雪寧面上。

    她仿佛又成了當(dāng)年那個無措且笨拙的少女,用輕紗似的聲音敘說:“都怪我太笨了,明明您提醒過我提防他,可我想,他救過我……”

    姜雪寧摟著她的手收緊了,用力地握在了她的肩膀,卻壓不住那一股驟然襲來的錐心之痛。

    周寅之!

    倘若沒有用周寅之,當(dāng)初的她沒有辦法救尤芳吟脫困離京;可也正因她救了周寅之,今日的尤芳吟才會遭此戕害,橫遭禍患!

    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她哽咽著道:“沒有,沒有,你怎么會笨呢?你做成了那樣大的生意,還來了忻州,籌備了糧草,連呂照隱那樣厲害的人,遇著你都要吃癟,任公子對你也贊不絕口……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沒有人比你好……”

    先前的痛楚,竟?jié)u漸褪去了。

    尤芳吟覺得這一刻好奇妙,仿佛整個人都重新煥發(fā)了生機(jī),于是懷著一分希冀道:“也比那個人好嗎?”

    姜雪寧望著她。

    她眼底便出現(xiàn)了那種幻夢一般的恍惚:“有時候,我會覺得,您不是在看我。您偶爾出神,好像是透過我,看見了別的什么人。我就好怕,好怕,好怕那個人出現(xiàn),把我趕走。我不會算賬,不怎么識字,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也做不來那些算計,我好怕幫不上您的忙,好怕您不要我,好怕比不上她……”

    姜雪寧終于怔住了。

    然后淚如雨下。

    這一世除卻上回與謝危,她從來不曾提及上一世的事情。那些都是應(yīng)該埋葬在過往的秘密。她從來沒有想過,在她看見與上一世尤芳吟一模一樣的那張臉,想起上一世的尤芳吟時,會有人從她細(xì)微的神態(tài)里發(fā)現(xiàn)端倪。

    這個命苦的姑娘,是如此地細(xì)弱而敏感,卻默默將一切藏起。

    她想起獄中那盞點著的油燈。

    想起燈下影綽陳舊的賬本。

    想起那個在伯府后院里長大的怯懦姑娘,忽然有一天來同她說,她要同任為志立契假婚,以便逃離京城,投入寬闊天地,去做生意。

    ……

    姜雪寧不住地顫抖著。

    她沾滿了血的手指抬起來,試圖擦去尤芳吟面頰上的眼淚,可非但沒擦干凈,還在那蒼白之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血痕。

    第一次,她如此無助。

    她緊緊地抱著這個傻姑娘,如同一個罪人般,抽噎著向她懺悔:“沒有,沒有。你就是最好的。是你讓我知道,我可以幫助別人,我可以同命運博弈。是你讓這一切開始,我沒有救你,是你救了我,你才是那最仁善的菩薩……老天爺再給我一個,我也不要。你就是世上唯一的芳吟,最好的芳吟……”

    尤芳吟笑了起來。

    那是近乎滿足與幸福的笑。

    在這昏沉陰慘的黑暗里,竟有一種煥然生輝的光彩,如同驕陽皎月一般照耀。可轉(zhuǎn)瞬便黯淡下去,仿佛這一笑抽干了她身體里殘存的力量,燒光了僅有的余燼。

    在生命的最后,她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就像是當(dāng)初在那湖面上掙扎一樣。

    她哭:“姑娘,我舍不得,我好想活……”

    然而,連這掙扎的力量,也隨著她面上黯淡的光彩,一道微弱下去。

    匯聚的血泊靜止了,冰冷了。

    就像是那打翻的燭臺的火芯,終于熄滅一般,曾在這個世間綻放過光彩的尤芳吟,也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周岐黃拎著醫(yī)箱來了,聽見里面的動靜,不敢進(jìn)來。

    遠(yuǎn)遠(yuǎn)傳來任為志嘶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