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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坤寧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58

分卷閱讀358

    姜雪寧感覺自己一顆心都被一根脆弱的弦高高懸在了半空中,連聲音都被帶得顫抖起來:“是啊,殿下不記得了嗎?那天我曾問過您的。”

    沈芷衣似乎想不起來。

    姜雪寧在入宮之前,想過自己入宮之后會面臨的種種情況,不管是事情的敗露,還是蕭姝的堵截,可沒有一種設(shè)想能與此時(shí)此刻對上。

    她感覺哪里出了差錯(cuò)。

    那一天晚上沈芷衣的回答還歷歷在耳,她向她重復(fù)起來,提醒她:“就我生辰那日,在殿下宮中飲酒,我問殿下不去和親逃得遠(yuǎn)遠(yuǎn)可好,殿下回答了我,還說恨生帝王家……”

    天色暗了。

    御花園里的宮燈亮了。

    遠(yuǎn)近有些鳥語蟲聲的喧囂,卻襯得此刻越發(fā)冷寂。

    沈芷衣恍惚了一下,一盞又一盞宮燈倒映在她瞳孔里,卻只是毫無意義的影子,并不能帶來多少溫度。

    眨眨眼,眼角下那一瓣櫻粉輕顫。

    像極了一滴粉淚。

    她到底是記了起來,心下動容,紅了眼眶,笑時(shí)卻覺滿腔苦澀,抬起手來輕輕撫上姜雪寧那微冷的面頰,含著淚道:“傻寧寧,你都說是飲酒,那些話都是醉話呀!怎可當(dāng)真……”

    “啪”地那么一聲,那根弦,終于是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給崩斷了,姜雪寧懸在高處的那顆心摔了下來,摔痛了,摔醒了,也摔麻木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腦海里是混沌的一團(tuán)亂麻。

    足足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她才禁受不住般地退了一步,如墜撲朔幻夢似的道:“怎么會呢?去韃靼和親,殿下分明是不愿的。這不該您去,也不能您去。既然不愿去,又為什么要去?我都安排妥當(dāng)了,您只要回鳴鳳宮,換一換便可逃離這四方宮墻,不由之命,為什么不走,為什么不走呢?”

    沈芷衣沒有想過,她把自己的醉話當(dāng)了真,幾經(jīng)壓抑,眼淚還是在眼眶里guntang。

    竭力仰頭,不使眼淚跌墜。

    缺月一角掛上疏桐,請冷冷的霜輝覆在她本來蒼白的面容上,卻因頰邊精致的一層胭脂而有了一種奇異的暈紅。

    風(fēng)吹來,廣袖獵。

    她想自己不該辜負(fù)寧寧這不知花費(fèi)了多少心血的籌備,該由著自己以前天真放縱的性情一走了之,可偏偏有一種更沉、更深的東西,壓在她的肩上,沉入她的心底。

    這一時(shí),姜雪寧竟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明她的目光。

    只有她沙啞的嗓音。

    沈芷衣慢慢道:“天底下誰都有資格逃走,可我不能,也唯獨(dú)我不能。”

    姜雪寧不解極了。

    沈芷衣卻立在那臺階之上,自嘲而悲哀地一笑,月華鋪滿身,平添一種難言的厚重:“人常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實(shí)則話該反過來講,食生民膏為生民計(jì)。皇帝的寶座,皇室的尊崇,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天下賦稅,萬民徭役,錦衣玉食以供,頂禮膜拜以求,將自己當(dāng)做牛馬,將皇族奉為神明。我在宮中,素性驕橫,所知不多,可你在市井,長于鄉(xiāng)野,見多憂難,該是知道的。戰(zhàn)事若起,國有大賊,忠良無繼,戰(zhàn)豈能勝?皇族傾覆事小,黎民受苦罪大。不管朝廷內(nèi)里如何壞朽,我終究是這座帝國的公主……”

    姜雪寧徹底愣住。

    她心里面終于冒出了一個(gè)前世從未有過的想法。

    沈芷衣則慢慢閉了閉眼,似乎想壓一壓心底翻涌的情緒,又或者讓自己鼓起的那一腔勇氣不要退卻,續(xù)道:“寧寧,我并非出于什么深明大義。只是怕,怕極了?!?/br>
    姜雪寧喉嚨堵了,說不出話。

    沈芷衣注視她,眼底已多了一分往日不曾有的凜冽與堅(jiān)忍:“我怕,怕今日在運(yùn)命降臨時(shí)逃跑,從此不戰(zhàn)而敗,淪為一介畏首畏尾的懦夫;我怕,怕自己在責(zé)任到來時(shí)躲避,他日生靈涂炭,在嬰孩哭聲里挺不直脊梁!”

    上一世,沈芷衣是怎么去韃靼和親,姜雪寧并不清楚,只知道昔日明艷的公主,已沉睡在棺槨之中。

    她從沒想過這樣一種可能——

    這位往日刁蠻嬌縱的公主,是自愿前往!

    上一世是她女扮男裝,使沈芷衣錯(cuò)愛了她,又恨上了她;這一世她接觸沈芷衣,說是真情,實(shí)則更多出于趨利避害的討好。

    她想救沈芷衣,只是想要回報(bào)對方施與的恩情。

    可直到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荒謬,有多可笑,又錯(cuò)過了多少……

    話到這里,姜雪寧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再執(zhí)著,再強(qiáng)求,畢竟一個(gè)人想法既定,旁人又怎能改變?

    可就是不甘,就是不愿。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奔赴那魂喪的命運(yùn),半點(diǎn)不加阻攔嗎?

    她拉住了她的手,近乎哀求般地道:“別這樣,殿下,別這樣。不管是不是醉話,你答應(yīng)過我的,我?guī)愠鰧m,我?guī)阕?!?/br>
    沈芷衣眼淚滑落:“只當(dāng)那是個(gè)永無結(jié)果的奢愿吧?!?/br>
    她轉(zhuǎn)身就走。

    只怕自己多看她片刻,都要心軟改悔。

    姜雪寧卻追了下去,終于控制不住地喊道:“韃靼狼子野心,和親不過緩兵之計(jì),這本不該是殿下背負(fù)的代價(jià)!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去可能會——”

    沈芷衣腳步停下。

    她到底是不敢說出那個(gè)字來,只恐自己一說便成了真,望著她背影,頹然道:“殿下,去國萬里,歸途遙遙,我只是,只是怕您去太久,想你時(shí)也見不著?!?/br>
    庭花落盡,樹影斑駁。

    園角那一樹珍貴的綠梅有著嶙峋的枝條,像極了雁門關(guān)外無人收殮的白骨。

    空氣里卻有梔子的甜香。

    沈芷衣背對著姜雪寧,望向墨藍(lán)天際那一輪缺月,環(huán)視周遭,過了好久,才回眸看她一眼,卻并無多言,只是傾身捧起樹下一抔松軟的泥土,走回到她面前。

    然后將這抔土放入她掌心。

    說不上是輕飄飄,還是沉甸甸。

    她想姜雪寧笑,一雙眼燦若星辰:“寧寧,別去送我。待得他日,燕臨率大乾鐵蹄踏破雁門時(shí),帶著這抔故土,再來迎我還于故國,歸于故都!”

    淚水陡然模糊了視線。

    酉正二刻,沈芷衣再不停留,從那一線明亮的宮燈旁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