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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摩羅伽眼眸低垂,扯起滑落的氈毯,一直拉到她下巴底下,裹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手指蹭過她的臉頰時,停了一停。 她眼睫旁似有淚花閃爍。 他手指微曲,一點一點靠近她的眼睛,想為她拂去那點淚意。 一聲細(xì)細(xì)的爆響,炭火閃爍。她神色平靜,眉宇舒展,睡得很安穩(wěn)。 曇摩羅伽收回手指,繼續(xù)念誦經(jīng)文。 …… 李玄貞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天光透進(jìn)氈帳,光線沉浮,現(xiàn)出帳中陳設(shè)大致的輪廓。 幾口堆疊的大箱籠,燒得通紅的炭盆,懸吊的馬扎、弓箭、箭囊、幾張獸皮,擺滿皮紙書卷的長案,凌亂擺著碗盞、茶壺的小幾,盤里有一疊沒吃完的硬馕餅…… 李玄貞環(huán)顧一圈,視線最后停在長案旁的兩道身影上,猛地清醒過來。 男人挺拔勁瘦,戎裝勾勒出肌理線條,雖然坐著,依然不掩一身沉穩(wěn)氣勢。一個長發(fā)披散的女子枕著他的腿,閉目酣睡,雙頰暈紅,身子蜷縮成一團(tuán),緊緊靠著他,他靜坐不動,垂眸看著熟睡的女子,臉上神情沉靜。 李玄貞氣息急促。 男人抬眸,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道冷清,一道陰沉,似刀劍相擊,寒霜迸濺。 李玄貞不認(rèn)得眼前這個滿臉傷疤的男人是誰,但他認(rèn)得躺在他身上的女子——在這世上,除了李仲虔,李瑤英什么時候和其他男人如此親近? 她騎馬穿過長街,鮮衣華服,裙裾飛揚,愛慕她的少年郎打馬在后追逐,她從不會嘲笑奚落他們,更不會欲擒故縱玩弄他們,但是她也從未回應(yīng)過任何一個少年郎的愛意。 這樣的她,為了活命,拋棄矜持和自尊,當(dāng)眾糾纏一個和尚……每次聽胡人用下流語氣說起文昭公主和王庭佛子之間的香艷故事、討論她會用什么樣的手段去引誘佛子,就像有把刀在李玄貞的心口攪動,他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想撕碎那些人嘴巴的沖動。 他不敢去細(xì)想瑤英為了活下去犧牲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他和李仲虔會救她離開,讓她淡忘這段經(jīng)歷。 此刻,看著瑤英無比信賴地靠在一個男人身上酣睡,找到她、知道她是安全的狂喜之余,李玄貞被迫面臨一個血淋淋的現(xiàn)實:這一切都是李德和他造成的。 他把她送到葉魯部酋長的床上,害她被海都阿陵覬覦,流域到萬里之外,吃盡苦頭。 李玄貞渾身顫抖,劇烈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嗽出來。 大概只有這樣,才能解除彌漫在他五臟六腑間的痛楚。 劇烈的咳嗽聲吵醒熟睡的瑤英,她爬起身,茫然了幾息,下一刻,瞳孔一張,飛快爬起身,沖到李玄貞身邊。 “李玄貞,我阿兄在哪里?他的金錘怎么會落到你手中?” 她披頭散發(fā),臉頰邊還有壓痕,看著他的眼神冷淡,嫌惡,警惕,還有緊張——為李仲虔緊張。 李玄貞痛得眉頭緊擰,柔聲道:“你別擔(dān)心,他還活著……” “他在哪兒?” 身上的痛楚愈加強烈,李玄貞渾身直顫,“他可能在北戎牙帳……” 瑤英脊背竄起一股涼意:“北戎牙帳?他怎么會去北戎牙帳?!” 李玄貞喘了口氣,強忍痛苦,道:“北戎封鎖消息,我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哪里……以為你還在北戎……找到伊州……后來,我們打算去王庭,路上出了些變故……” 兄弟倆混入北戎軍中,原以為可以順利到達(dá)王庭,途中,瓦罕可汗突然改變路線,隊伍停下,奴隸被派去服侍牙帳的貴族。 期間,李玄貞遇到幾個秘密潛入北戎的熟人——李德派來勸說他返回中原的親兵。 李玄貞堅決地打發(fā)走親兵,不想那幾個親兵發(fā)現(xiàn)李仲虔,竟然想動手殺了他,而且第二天就暴露了身份,還把李仲虔在北戎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連帶著李玄貞和李仲虔也被北戎人追殺。 好在當(dāng)時海都阿陵不在,他的部眾暫時沒有動作,追殺他們的是瓦罕可汗的人。 “我們一路逃到北戎牙帳,遇到幾個漢人,他們是楊遷的義軍細(xì)作,我聽說海都阿陵回來了,把李仲虔交給他們,讓他們先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fēng)頭……我用李仲虔的金錘,引開追兵……后來我遇到楊念鄉(xiāng)……” 追兵實在太多了,他好幾次死里逃生,慶幸自己沒帶上李仲虔,不然兩人一個都逃不掉。不久前他遇上楊念鄉(xiāng),他們身懷密信,也在被北戎人追殺,大家同是漢人,絕境之中結(jié)伴奔逃,李玄貞漸漸獲知楊念鄉(xiāng)他們的身份,知道他們從中原返回,要去阿勒部見李瑤英,欣喜若狂,和他們同行。 李玄貞斷斷續(xù)續(xù)道出大半年來的遭遇,語氣真誠。 瑤英卻聽得雙眉緊皺。 李玄貞的這段話在她聽來,簡直匪夷所思。 從第一句話開始,她就聽不懂了。 李仲虔怎么會和李玄貞結(jié)伴去伊州? 李玄貞又怎么會為李仲虔的安全以身涉險,引開追兵? 他拋下太子之位離開中原,不是為了朱綠蕓嗎?為什么不直接去找朱綠蕓,一路和李仲虔同行?在找到朱綠蕓后,還跟著李仲虔來王庭? 李玄貞的講述,她聽得清清楚楚,但她一句都不信。 她看著李玄貞,懷疑他是不是重傷發(fā)熱燒糊涂了,“你為什么要幫我阿兄?” 李玄貞苦笑,鳳眸直直地望著她,聲音暗?。骸盀榱四?,阿月。” 這一句道出,營帳里安靜了一瞬。 瑤英眉頭皺起。 李玄貞臉上難掩苦澀,“阿月,你不信我?” 瑤英沉默了很久,嘴角一翹:“太子殿下,假如換了你,你會信嗎?” 他一直想置李仲虔于死地,為此默許魏明培養(yǎng)游俠刺客,怎么會為了保住李仲虔的性命冒險? 李玄貞渾身抽痛,嘴唇哆嗦:“阿月,我確實多次加害李仲虔……可我沒對你說過謊……李仲虔身份暴露,北戎人肯定會抓住他威脅你,所以我得保下他?!?/br> 瑤英沒說話。 李玄貞確實不是會撒謊哄騙她的人,他陰郁深沉,反復(fù)無常,好幾次當(dāng)著她的面加害李仲虔,下手毫不手軟,但是他不會費這么大的力氣來撒這種荒謬的謊言。 他不屑這么做。 “阿月……” “別那么叫我,阿月早就死了?!?/br> 瑤英一口剪斷李玄貞的話。 李玄貞滿頭是汗,身上抖得越來越厲害,牙齒咯咯響,“好……我不叫你……你別擔(dān)心,李仲虔很安全,北戎牙帳在后方,我引開追兵后,他會和那幾個細(xì)作一起繞路去高昌,然后去王庭,那條路線更安全……他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到高昌了……” 他望著瑤英,目光發(fā)直。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