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聽了去，便覺連那地上的泥土都要被雨水沖濺起來。

劉老和廚娘在檐下聽雨閑聊，聲音透過房門依稀傳進來，卻又聽得不大真切。李牧將煤燈移到二人近旁的云紋案上放好了，才借著搖曳的火光開口問段尋：“可是有事情要說？”

段尋便點頭，片刻后才不緊不慢答道：“過幾日要回北邊戰(zhàn)場去了，便過來看看你?！?/br>
話一出口，就見燈下那人的面容少頃凝滯，過后又露出些疑惑神色來：“不是……還在談和么？”

那份怔愣模樣，倒完全失了平日里為先生時的聰明伶俐，可段尋就喜歡他這個樣子，看上去傻愣愣的。他沒有接話，直至李牧聽不見回話轉(zhuǎn)過目光來看他，才提起嘴角道：“皇上要的是整個北邊，這和沒法談。”

只能打。

原本所謂的談和就不是真想談，只是皇帝布的緩兵之計罷了。眼下大金使者尚未離開宮中，皇帝派人磨洋工似地與人談些不痛不癢的事，暗里卻在布軍遣將，就等著只欠東風(fēng)那天到來，隨便尋個由頭將“和”談崩。到時候大軍壓境，必要將失去的河山盡數(shù)收復(fù)回來。

既是暗中布置的這些，又怎能隨便講出來叫自己知道，李牧看了段尋一眼，道：“將軍還是莫要和李牧說這些了?！?/br>
段尋卻笑，問道：“怎么，你不喜歡聽么？”見他不回答，便又添補一句：“也不是多秘密的事，全京城大約也就那幾個金人使者還不知道了……”說著刻意看向李牧，打趣似地道：“對了，還有你?！?/br>
李牧：“……”

李牧心道，眼前這人與初識時是愈發(fā)不像了，猶記得那時二人間還隔著重重禮數(shù)，見個面都要好好揖一番的……怎地也沒過去多少日子，段尋就跟自己不見外起來了呢？

若說人與人之間往來，禮數(shù)周全自然是好，但相熟后隨性自然的相處卻也別有一番熨帖自在。況且李牧回想起彼時禮數(shù)周全客氣的段尋，總覺那個禮儀翩翩的人溫和雖溫和，卻似水中月霧中人一般不夠真切，倒是眼前的段尋要真實許多，言行中甚至能洞看出幾分疆場上縱馬馳騁的飛揚來，與那日自己在人群中打眼望見的英姿將領(lǐng)，是同一個人。

李牧心下跑著馬，嘴上還不忘問道：“甚么時候啟程？”

“七日后?！倍螌ご疬^，便不做聲地等著李牧問他甚么時候回來。以往每次奔赴戰(zhàn)場，家中人問來問去便是這兩句話，段尋答多了，竟也不知不覺適應(yīng)了這兩個總是連在一起的問題。

不料李牧卻沒問他什么時候回，段尋等了會，見李牧還是出神的模樣，便道：“等我回來，就送你個玩意兒罷?！?/br>
李牧這才回神，笑道：“你遠征歸來，不應(yīng)是我送你么？”

段尋“嗤”地一聲笑起來，半晌才道：“那就權(quán)當回禮了?！?/br>
第7章卷七柳依依

這夜段尋在山陽書齋直呆到子時將近才離去。經(jīng)過一場雨水沖刷，院中新泥混著涼快的濕氣撲入口鼻，雖不是什么好聞的味道，卻也清新提神。

李牧踏出門時打了個冷顫，段尋見了，硬是將人留在房內(nèi)，不準他再送。

如此闌夜分別，段尋便以為那是二人此番別離前的最后一面了，卻沒想到五日后的一個黃昏，李牧竟然找上門來。

彼時他正在房中仔細琢磨行軍地圖，下人不敢叨擾他，也未通報，就自作主張地將李牧領(lǐng)進了會客的偏廳，囑咐他在房中等候稍許。這般一直等到晚飯時間都過了，段尋才從房內(nèi)出來，這才聽人稟報山陽書齋的先生到訪，已在偏廳等候了一個時辰。

段尋當下便有些不悅，卻也未惱怒，只道了句：“下次先生過來時，不準再叫人這么干等著，像甚么話?！闭f完拂袖下了廊階，大步流星地向偏廳走去。

這頭李牧雖等得無聊，卻沒甚么不耐情緒，他想著段尋出征在即，總歸是有許多事情要忙的，加之自己又未遞過拜帖，自然是要等上一等。他便將袖中的荷包掏出來仔細端詳，這荷包中裝著他從趕云寺求來的護身符。傳聞趕云寺的普智大師通曉命理，可窺天機，李牧往常是不大信這些的，可此次思來想去，想到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變數(shù)詭譎，若想要求得那人平安康健，恐怕也只能向上蒼求一求。

于是他在趕云寺外誠心候了三日，都是一散學(xué)便過去，頂著烈陽干渴和蚊蠅滋擾，終是求得普智大師為段尋擬了這只護身符。

段尋一進門便看見李牧正望著手中物件出神，他站在原地看了會，方調(diào)笑到：“這是沖著哪家姑娘送的荷包犯傻呢？”

李牧忽聽他言語，急匆匆連忙就要站起來，兩人就這么站著對望了片刻，終還是他自己先笑了。

“想來還是不如送將軍荷包的姑娘多。”他如此說著又坐回去，段尋這才提步入內(nèi)，也在一側(cè)的雕花椅上坐下來。

片刻后聽完李牧來意，段尋便借他方才的話打趣道：“送荷包的姑娘沒有，小伙倒是從今日起有了一個?！睂⒑砂迷谑稚献屑毧戳丝矗螌げ艑|西揣進衣襟。不多時，下人端著食盤進來，李牧聞到陣陣飯菜香味，方覺出腹中空蕩。不料他正這么覺著，肚子就跟應(yīng)和似地“嘰咕”響了一聲。

段尋聞聲好笑地看他一眼，將筷子遞到李牧手上，道：“光顧著瞪我做什么，不是餓了？”

兩人閑聊著共用了一餐，待到月盤升空之時，李牧才起身告辭。段尋也不多留他，只跟在人后頭走著，送他步出府中長廊。

“將軍……不必再送了?！?/br>
段尋望著人點點頭，卻是在李牧轉(zhuǎn)身提步時，仍綴著跟了上去。如此又走過一段距離，李牧才察覺出身后動靜，轉(zhuǎn)身瞪著依稀夜色中的青年人。

“走罷?！敝皇撬€未來得及開口，便被大步上前的段尋攬著肩膀往前帶去，“左右也無事，送送你怎么了？”

李牧：“……”

府門外候著山陽書齋的馬車，劉會見自家先生同段尋一同走下臺階，正要下車去扶，就眼見著青年將軍伸手將李牧扶上馬車，隨即自己也鉆了進去。

白日里熱鬧非常的長街到夜里寂靜下來，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地走著，嘚嘚馬蹄催，車輪轱轆轆。段王府到書齋的一段路原本不那么近，李牧卻覺時間過得異常之快，待已經(jīng)站在書齋門前的臺階上時，他才忽而想起甚么似地，轉(zhuǎn)過身問臺階下站著的人：

“……你說此番回來后送我一個東西，可是當真？”

終于不再是左一個將軍右一個在下的了，段尋認真道：“自然當真。”

李牧立時跟著道：“好，那我便等著?！?/br>
“李牧，你我再見時，大約就是幾年后了?！?/br>
李牧不明白段尋何以說這么一句，但聽他這么一說，也隨即想起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