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那點(diǎn)不稱意，也因他一句開解緩和了許多。

    月徊取過邊上折扇給他打扇子，“再忍一忍，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卑侵梢蔚姆鍪钟挚戳怂麅裳郏澳f，咱們?yōu)槭裁匆稽c(diǎn)兒都不像？”

    梁遇心頭趔趄了下，茫然望著艙：“興許……咱們真不是親生的。”

    月徊被他這么一說，徹底沉默了。

    這個問題，其實(shí)早在宮里時(shí)候他就不止一次提起過，頭一回問她要是沒有哥哥了會怎么樣，第二回是正月十五那天，忽然就不讓她管他叫哥哥了。這是第三回，頭兩回要是玩笑的話，那第三回就讓她真正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也許是駱承良辦事不力，隨意拉個人來湊數(shù)？還是他早聽說了她的那條嗓子，有意認(rèn)親拉攏她，好讓她死心塌地為他效力？

    “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月徊連扇子也不打了，腦袋往前探了探，“我不是梁家的孩子？您說的敘州，還有爹娘的遭遇，都是假的？”

    梁遇曾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和她談起身世時(shí)，她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腦子里演繹得再多，真到了這節(jié)骨眼兒上，卻還是猶豫不前。

    如果真找錯了人，那一切的痛苦就不存在了。如今是十四年的養(yǎng)育之恩在，自小和月徊的情誼也在……他重又閉上了眼，“我不舒服，別說了?！?/br>
    可這話題是他發(fā)起的，眼下叫停的也是他，月徊站起身道：“梁掌印，您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絕活兒，才將錯就錯認(rèn)下我的？原來我是您的棋子！”這么一說，苦情的成分立刻增加了，不由擠出了兩滴眼淚，“您怎么能這么欺騙我的感情吶，我可是拿您當(dāng)親哥哥來著?！?/br>
    梁遇直倒氣，“月徊，我正暈船呢?！?/br>
    月徊心想你要是真這么惡毒，那就別怪我趁你病要你命了。

    “您今天得給我句準(zhǔn)話，我不能糊里糊涂認(rèn)了祖宗。您說，我到底是不是梁家人，不是我就下船，游也游回岸上去?！?/br>
    梁遇招架不住，蓋著眼睛反駁：“我多早晚說你不是梁家人了！”

    不是梁家人的是他啊，該游回岸上的也是他。他簡直有些灰心，這件事一直這么懸著終不是辦法，待他好一些了，找個合適的機(jī)會，還是向她說明白的好。至于她會是什么想法兒，便不由他做主了。到時(shí)候聽天由命，她要是想離開，他也沒有道理挽留她。

    只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自己的情況，實(shí)在沒那力氣應(yīng)付她。他粗喘了兩口氣道：“我渴，你給我端杯水來?！?/br>
    雖然他老是陰陽怪氣說些她參不透的話，但也不能眼看著他渴死。月徊一面倒水，一面自言自語著：“我的心眼兒真是太好了，有人這么算計(jì)我，我還伺候他呢。再瞧瞧有些人，面兒上心疼meimei，其實(shí)心里不定憋著什么壞?！?/br>
    她指桑罵槐，梁遇覺得好笑。撐身坐起來，也不知是那醋茶的功效，還是姜片真對治療暈船有用，這會兒已經(jīng)不像先前那樣天旋地轉(zhuǎn)了。只是生姜貼在rou皮兒上，時(shí)候一長就泛起火辣辣的疼來。探手要去摸，月徊說時(shí)候不到前功盡棄，他只得收回手繼續(xù)忍耐。

    水喝完了，月徊問：“您好些沒有呀？”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過會兒讓他們進(jìn)來議事?！?/br>
    月徊不大贊同，“還是好利索了再說吧，在我面前丟臉我不笑話您，在那些千戶面前丟臉，往后威望可掃地嘍?！闭f罷繼續(xù)拿扇輕搖，“哥哥，咱們這就往大沽口去了，您說上南苑接人的船會走內(nèi)陸呢，還是也走咱們這條航道？”

    她又在記掛小四，梁遇不耐煩，“這得看掌事的怎么安排行程?！?/br>
    哥哥語氣不好，月徊也不捅那灰窩子，心里只是期盼著能在海上遇見小四。他一去好幾個月，從沒單獨(dú)出過門的孩子，不知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東廠的番子又是些眼睛生在頭頂上的，萬一哥哥悄悄囑咐他們給小四小鞋穿，那可怎么辦！

    梁遇呢，畢竟是練家子，對于身體的掌控顯然要比一般人強(qiáng)得多。使上土法子再休息半日，到了將入夜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他在躺椅上睜開眼時(shí)，月徊還趴在扶手上，美其名曰照顧哥哥，也沒虧待自己。扇子早不知落在哪里了，睡的時(shí)候比他還長，緊緊靠著他的胳膊，鼻息咻咻如幼獸。

    十八歲了，可在他眼里仍是一團(tuán)孩子氣。他的記憶總不時(shí)倒退到她六歲那年，依稀相似的眉眼，鬧起脾氣來眼睛沒紅鼻子先紅，莫名讓人生出許多不舍來。

    他抬起手，極輕地捋捋她的頭發(fā)，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人間疾苦后，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喪失了繾綣的情懷，老天爺留下個月徊，就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她的頭發(fā)，她的臉頰，無一處不讓他歡喜。他含著一點(diǎn)笑，悄悄捻了捻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很大，將來必不會再過苦日子了……

    忽然她動了下，直起身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該扎耳朵眼兒了？”

    她總能一下子岔出去十萬八千里，梁遇正要答她，夕陽余暉在門上照出一個人影來，門外響起楊愚魯?shù)纳ひ?，輕聲細(xì)語道：“老祖宗，用膳的時(shí)候到了……”

    他一天沒吃東西，卻也不覺得餓，揚(yáng)聲讓那些千戶進(jìn)來議事，一面吩咐月徊：“先回自己艙里，晚飯有人給你送過去?！?/br>
    月徊哦了聲，老實(shí)退回了自己的屋子。他的撫觸還留在耳垂上，她抬手摸了摸，暗道摸我像摸狗似的，雖然高高在上但也充滿憐愛，假的摸不出那種情懷來。

    關(guān)于親與不親，實(shí)在是個兩難的選擇。月徊私心作祟起來，覺得不是親的沒那么糟糕，但照著過日子來說，好不容易找到的根，斷了可惜，她不想變回沒爹沒娘的浮萍。

    側(cè)耳聽隔壁，那頭嘈嘈切切只管商議剿滅亂黨的部署。月徊喜歡哥哥大庭廣眾下不怒自威，正兒八經(jīng)的模樣，當(dāng)初沒認(rèn)親的時(shí)候，梁遇大名就如雷貫耳，她雖覺得他是當(dāng)朝的大jian賊，也不能否認(rèn)他一手遮天的能耐。

    那些千戶們，在外可都是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啊，早前她在市井里混飯轍，酒樓茶館兒里來個百戶就呼呼喝喝不可一世。千戶是更大的大官，愛踹人就踹人，愛拔刀就拔刀，誰敢說半個不字?？傻搅肆河雒媲?，一個個俯首帖耳，都成了尋常人家的小兒子，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

    那頭梁遇把派往兩廣分頭行事的人手定下，站起身道：“出了大沽口，調(diào)一艘海滄船先走……”話說了一半，臉上神色一僵，只覺一件異物從臍上滾落，停留在褻褲里，位置不尷不尬，十分難纏。

    可惜不便去摸，他只得假裝閑適地將手扣在鸞帶上，緩緩踱步，直到踱得背對眾人，才悄悄抖了抖，一面cao著淡然口吻說：“目下兩廣皆有紅羅黨分布，倘或不能把他們趕到一處，就需逐個擊破?！?/br>
    那片姜終于從褲管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