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掙扎著。

雨越下越大。暴風(fēng)雨中，青浦原掏出燈盞里的燈芯，遞給京川。

“把它扔到魚群里去?！鼻嗥衷@樣說。

這顆燈芯本應(yīng)早就落入魚群里的，在那條怪魚的手掌與京川隔冰相貼時，它便應(yīng)該扔進水里，只是那時京川怎樣也砸不破這冰面。

而那條怪魚也早該回到水里去的，在它長出手腳之前。

可是沒有，都沒有，一切都沒有。應(yīng)該之前加上本來二字時，“因”便脫了軌，走向了另一個“果”，于是便出現(xiàn)了遺憾與唏噓。

京川接過燈芯，朝水面用力一拋。

恒星做的燈芯在黑暗中勾著閃亮的尾巴，如閃電一般劈入水中。短暫的平靜過后，不遠處猛地掀起一片巨浪——

是那條怪魚！

與它被京川摁回水里時相比，此時的怪魚身形兇猛龐大，但雙鰭下如嬰兒手臂般的人形肢體還是標(biāo)記了它的身份。

怪魚張著血盆大口，清理一般瘋狂地啃噬著魚群，它一口下去，便從魚群里咬出了一個缺口。

“海怪……”京川眼中盡是驚詫。

青浦原沉默片刻，他再次開口時，嗓音發(fā)干，帶著疲憊和遺憾。

“是的?！鼻嗥衷f。

藏于京川骨縫里的十一雙眼睛徹底死去，不再睜開。暴風(fēng)雨之夜，船上的十一個人一并葬身魚腹，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卻獨獨沒有一個叫京川的年輕人。

事到如今，京川還是不知自己是誰。

或者說，他本就誰也不是。

第九章（完結(jié)）

怪魚吞噬了小魚，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大，待它繞著這小小冰面捕食一圈，重回京川眼前時已經(jīng)龐若小丘。

黑暗中只有鍋爐房外的小片冰原發(fā)著白瑩瑩的光，那光落在怪魚龐大的身軀上，淺淺照出它森白的骨架，以及那些被他吃掉后卡插在白骨刺上的小黑魚。

那怪魚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魚，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徹頭徹尾的怪物，鱗片烏黑堅硬，眼睛大若圓盤，純黑的球形凸面里落滿了星屑——

這無疑是冰原上最美麗的眼睛。

京川站在怪魚面前，悵然若失。

“所以我是誰？”京川輕聲道，“我應(yīng)該……是誰？”

那陣短暫的雨停了，卻只消融了望野的冰川，不曾沾濕京川的衣物和頭發(fā)。

京川渾身干冷，但他的心是熱的。

雨停了，可他的眼里還在下。

青浦原站在京川后方，突然開口問：“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

京川怔怔地重復(fù)著那刻入他腦海的使命：“為了到那邊去?！?/br>
“去那邊做什么？”

“解救他們?！?/br>
“怎么解救他們？”

“毀……滅?！本┐ㄌ痤^來，淡然的幽黑又重新回到了他失神空洞的眼睛中。

“毀滅?！本┐ㄓ种貜?fù)了一遍，他的聲音平穩(wěn)而堅定。

青浦原定定看著京川的眼睛，二人四目相視，眼中是同樣的直白與堅毅。

然后青浦原從袍子里掏出了一把短刺，反握著刀柄，遞給京川。

“毀滅。”青浦原輕輕笑了。

京川沉默，鄭重地伸出雙手，接過短刺。

面前，怪魚還在那里，大如圓盤的眼睛里淺淺映著京川的影子。

“毀滅?！本┐ǖ吐暤?。

隨后他猛地跳起，踩上怪魚寬闊的頭骨，用力一蹬，手中的短刺向著那泛著水亮的魚眼而去——

短刺刺破了它的結(jié)膜，漂浮在怪魚漆黑眼底的星屑從那條刀縫里漏出來，像是點點螢火般漂浮在空中。

“哇！哇??！”

怪魚怪異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京川面色沉著，不為所動。

這怪物凄慘地嘶吼著，它仰起身子，想把京川從臉上甩下來。京川險些跌落，千鈞一發(fā)之際，他伸手扒住了怪魚的眼眶，同時右手發(fā)力，順著那最薄弱的眼結(jié)膜一路向下切去——

疼痛讓怪魚被徹底激怒，它癲狂地挺起龐碩的身體，向水面狠狠砸去。

站在怪魚頭部的京川被猛然頂高，他連忙伏在怪魚的脊背上，穩(wěn)住身形，雙膝頂在那堅硬的鱗片上，順著挺起的魚身向下劃去，手中烏黑的短刺削鐵如泥，硬生生劃破了怪魚的眼眶，從碗口大的層層鱗片中劃出一道缺口。

開始時從怪魚眼里漏出的星屑越來越多，越來越亮，隨著魚身切口越來越長，這些從裂口中飛射出的巨量星屑呈寬扇形，像是一把砍在怪魚身上的寒光巨刃，困于怪魚體內(nèi)的星屑如噴射般從那切開的鱗rou中源源不斷地涌出——

京川還在繼續(xù)向下滑著，他的膝蓋早已被凹凸不平的鱗片劃破，可他依舊沒有停下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唔哇??！”

怪魚咆哮。

“啊??！”

京川怒吼。

從裂縫中爆發(fā)的星屑開始還像是呲起的火花，往后勢頭越來越大，從短刺切出的縫隙里飛濺出來，直指頭頂漆黑的夜空，大量涌出的星辰發(fā)著高亮的光，向著夜空沖去，那洶涌的白光刺亮了京川的面龐，他眼睛一眨不眨，全憑本能向下滑去，被星光淹沒的膝蓋血rou模糊，深可見骨。

“砰?。　?/br>
怪魚側(cè)身猛力拍擊在水面上，濺起的巨浪與星光齊飛，沖洗著黑夜與黑海。

從怪魚身體里噴發(fā)出的白光照亮了夜空，那些星星飛向更遠的地方，整個世界瞬間被白光覆蓋。在無法看透的亮光里，星星去了天上，巨浪變成暴雨沖刷下來，墜回幽深的海水中。

暴風(fēng)雨過后，星空明亮而遼闊，海風(fēng)徐徐，把水面吹皺，推開卷卷海水。爾后，天蒙蒙亮，晨曦從天邊漫過來，把星光環(huán)抱，直至用晴空蓋住星夜。

岸邊有座高聳的燈塔，塔頂是天空藍的，遠遠望去，塔頂與藍天融為一體，就像只煙囪。

清晨，有人來敲門，他問：“這里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br>
守?zé)羧嘶厮骸盁羲?。?/br>
那人“哦”了一聲。

惡劣天氣過后的陽光總是顯得珍貴而刺眼，那人抬手遮了眼睛，從對海順過來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因他抬起的手掌落下一道混著暖意的陰影。他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這燈塔：“原來這就是燈塔?！?/br>
“是的?！笔?zé)羧苏f。

“天空很藍。”那人仰頭望著塔頂，“跟燈塔上方的房頂一樣藍?！?/br>
守?zé)羧诉€未開口，那人便又自顧自道：“就好像云朵是從煙囪里冒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