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此事，只怕會……多有不妥。”

楊廣在一旁聽得暗笑，慨嘆自己這大哥放出消息，果然是先算好了這一步。如此一來，覆水難收，除非父皇不懼于激怒宇文氏族，否則遷移鏟除墳地這一條，當(dāng)真是不可行的了。

自己過去怎么就不曾發(fā)現(xiàn)，大哥的心思竟是如此之深？

目光縮在面前那倒頎長身影上，楊廣唇角微挑起，念及此，倒覺出了幾分興味來。

當(dāng)真是對手越強(qiáng)，這爭斗的樂趣，便也越大。

楊堅聞言，面色果然沉了沉，半晌之后道：“你的意思……是要北遷皇城？”

“此事一舉一動皆關(guān)聯(lián)太多，兒臣只恐思慮不足，不敢妄作定奪?！睏钣虏恢每煞瘢坏?，“兒臣只以為，宇文世家人數(shù)眾多，且才人輩出，他們仰慕父皇胸襟廣博，虛懷若谷，不拘小節(jié)，故而紛紛依附。若能盡數(shù)為我大隋所用，于朝綱社稷自然是大有裨益。且我大隋建國之初，正需要不拘一格，廣納人才。此一點，父皇還需三思才是。”

他并不直言自己的觀點，卻是左一個“胸襟廣博，虛懷若谷，不拘小節(jié)”，右一個“不拘一格，廣納人才”，無不暗示著區(qū)區(qū)“皇家威嚴(yán)”比起“江山永固”而言，實在應(yīng)該退居其次。

并且楊勇明白，自己父皇得江山太易，故而對皇權(quán)十分看重。自己身為太子，卻也須得做到處處恭謙，絕無取而代之的意思。否則，雖是名義上的接班人，若覬覦皇位，同樣將會以“謀逆”論處。

前世的他，正是被這一頂帽子，壓得徹底無法翻身。

故而此刻，他只是暗示而非明說，以求將這最終的決定交由楊堅來定奪。

楊廣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咂摸著楊勇話中的意圖，卻忽聽楊堅道：“晉王，你的意思又是如何？”

應(yīng)聲抬了頭，楊廣最先觸及的卻是楊勇一雙冷淡，卻帶著幾分警告意味的眸子。

到底還是對自己不放心么？

楊廣笑了笑，上前應(yīng)道：“兒臣以為，大哥所言極是。宇文世家同咱們楊家休戚相關(guān)，不可不重視?！彬唑腰c水一般言止于此，也算是履行諾言袖手旁觀了。然而言及此，語聲頓了頓，卻又添了一句，道，“只是……宇文家此刻有了非議，便須得及早平息，否則若當(dāng)真生了什么嫌隙，再彌補(bǔ)便也遲了?！?/br>
“晉王此言何意？”在楊勇暗自狐疑的時候，楊堅已然問道。

“兒臣主動請纓，平息這非議。”楊廣拱手，語聲微頓，“……同太子一道?！?/br>
“看來你到時篤定，朕有意北遷皇城了？”楊堅聞言，卻是捋須笑了起來。

“原來父皇已決定……北遷皇城？”楊廣卻一抬頭，滿面疑色地笑道。

楊堅輕笑，不再理會他，只轉(zhuǎn)向楊勇道：“楊家皇城給宇文家墳地讓道，雖有損皇家威嚴(yán)，但若能善用此事，倒也不失為籠絡(luò)宇文世家的，展示天恩的一個法子。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處理，不得有誤?！?/br>
“喏。”楊勇楊廣二人拱手領(lǐng)命，隨后告退。

出了宮門，楊勇駐住步子，看著楊廣，似笑非笑道：“二弟似乎十分喜歡同我一道行事？”若非迫不得已，他著實不愿同自己這個城府太深的二弟有什么過多的瓜葛。

“跟著大哥，自然能多學(xué)習(xí)處事治國的法子?！睏顝V面不改色地微笑著，“再說了，大哥上次不也主動請纓，同弟弟一道去大興城么？若非如此，弟弟怕是也不能知道同大哥在一起……竟有這諸多的妙處?！?/br>
最后那一句話，他壓低了聲音，驟然靠近了過來。

感到那低啞的語聲，帶著溫潤的氣息便落在自己的側(cè)頸，楊勇冷冷地斂了眉。素知楊廣在父皇母后面前雖向來一派道貌岸然，然而同自己相處之際，卻是時常這般不正經(jīng)，言語舉止總帶著點點的輕薄之意。

只因前世早已看破，此生倒也覺得習(xí)以為常了，以為此人本性便是如此。于是他退開一步，什么也沒說，便拂袖而去。

楊廣立在原地，看著那人一身錦袍遠(yuǎn)遠(yuǎn)離去，舉手投足是毫不掩飾的疏離和生分。他反倒是微笑起來，抬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輕輕一嗅。

似乎還帶著對方那夜獨來訪時，周身的夾雜著藥香的寒涼氣息。

這涼意，拒人千里，然而對楊廣這樣的人而言，卻莫名地帶著一種誘惑。

仿佛有什么在吸引著他，靠近，抬手，觸碰，將它溫暖，捂熱，融化……最后徹底化為繞指的暖流。

*****

入夜，宮中華燈初上，獨孤伽羅的宮室內(nèi)，燭火點點，卻不甚通明。

只因楊堅生性節(jié)儉，諸多開銷向來是能省則省，全然不講求帝王的奢華和鋪張。獨孤伽羅身為他身邊唯一的女子，大隋的國后，對此自然也是分外推崇的。

看著她周身曾經(jīng)華美，如今卻只是半新的裙衫，楊勇又不禁想起前世的許多事來。

前世的自己，在吃穿用度上，倒是個頗為喜愛鋪張之人。曾幾何時，他穿著一件精致非凡的蜀鎧來到楊堅面前，卻被對方無情訓(xùn)斥，只道萬事需以節(jié)儉為先，還命他將其毀去。

那時他對此滿不以為意，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父皇母后對自己徹底的失去信心和耐心，興許便是從這點點的小事上，慢慢積累而起的。

母子三人圍桌而坐，看著侍女一樣一樣將簡單的菜色端上桌來，一時無話。

直到楊廣面含笑意打破了僵局，“在兒臣看來，母后今日宮里的菜肴，可是格外的豐盛啊?！?/br>
獨孤伽羅徐徐笑道：“你二人今日剛回宮，幾日后卻又要離開。外面再好，吃穿用度到底還是不如宮中的，母后今日宮中這一餐，自然要給你們好好補(bǔ)補(bǔ)?！?/br>
“母后既出此言，恐怕兒臣和大哥今日這三杯敬母后的酒，是如何也賴不掉了?！睏顝V笑著接口，已然吩咐侍女上來斟酒。

第一杯酒斟，兄弟二人起身一齊敬自己的母后，獨孤伽羅含笑受了。

握住杯中的酒放在唇邊，楊勇遲疑了一下，并沒有立刻飲下。

他知道自己向來便不勝酒力，極容易醉，尤其是在自己的體魄已然大不如昨的情況下。自打重生之后，除卻迫不得已的場合外，他已然許久不曾沾一滴酒了。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