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晃悠了幾百年的熟悉的臉，依然張揚(yáng)依然驕縱，卻帶著他不熟悉的擔(dān)憂和憂愁。

沒有防備，敖豐忽然有點(diǎn)被撞破心事的惱羞成怒：“回來干什么？我可找不到八抬大轎請你。”

“小蛇兒……”孫悟空的聲音透著點(diǎn)古怪：“我剛才氣沖沖地出門，在海里遇見楊戩了?！?/br>
“遇見那個混蛋關(guān)我什么事？”敖豐猛地掀翻了被子，似乎又想發(fā)怒了。

“你聽我說完?！崩卫蔚匕醋×怂悄腥说难酃庥薪z難過：“他在海中找籬?！夷莻€化為一棵江籬的籬?？伤也坏?。……”

“他當(dāng)然找不到?！卑截S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我也找過，可海里那么多江籬，怎么可能分辨得出？！”

“我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的樣子，雖然沒什么表情，卻那么絕望那么孤單，忽然心里很害怕。”他低低道：“我就想，我們和他和籬比起來，已經(jīng)那么快活了，為什么還不好好珍惜？”

靜靜聽著，敖豐忽然緊緊抱住了他：“大師兄，大師兄……”他喃喃道：“我們絕不要和他們一樣，絕不?！?/br>
“小蛇兒，很久沒聽你叫我大師兄了，還真是想念?！睂O悟空微微笑了起來：“我剛才匆匆往回趕，心里一直想著以前的事。”

“五百年前，還是取經(jīng)路上？”敖豐狼狽地胡亂抹了抹眼角，嗓子莫名其妙地啞了。

“都有。想你怎么趁著我被壓在山下欺負(fù)我招惹我；饑渴了，也陪我一起吃鐵丸喝銅汁?！焙推饺盏拿瓴煌悄腥搜壑惺且豢|難得的柔情，閃著深褐色的琥珀光芒：“還想著取經(jīng)路上我們怎么一起保護(hù)那榆木師父，怎么捉弄八戒和沙師弟?！胫阋宦飞细吲d了就興高采烈叫我一聲大師兄，生氣了就神氣活現(xiàn)罵我臭猴子死猴子?！?/br>
“臭猴子死猴子，難道現(xiàn)在就不臭了？”敖豐冷冷地哼，砰然想起了那些久遠(yuǎn)卻鮮明的記憶，心中有些地方，在慢慢柔軟起來。

“可我知道，無論我怎么臭怎么討厭，你還會一樣地對我好?！竽菞l失了性命也不見后悔的傻魚兒一樣?！睂O悟空輕輕嘆了口氣：“我可絕不會象那個三只眼一樣蠢，所以我們會活得好好的，一起過幾千年幾萬年。……”

“好?！卑截S怔怔看著他，心中一片酸楚的甜蜜：“直到天沉了、地降了，也不分開。”

……

寬闊的西海，幅員遼闊，水域?qū)拸V。

這是那個少年出生成長的地方，如此美麗，卻也無情。林林總總的魚類蝦蟹，成百上千種的海藻水母，生長在這片時而平靜時而狂暴的海面下，悠然自得，似乎并不在意每天有多少生命悄悄出生，又默默死去。

茫然佇立在安靜得一片死寂的海底，楊戩按緊了胸口那道久久不愈的傷口。

沒有敷過瓊漿露，那傷口如他所愿地浸在了冰冷咸澀的海水里，帶來的劇烈腌痛似乎抵消了一些心底的痛。

極目處，是一片片無邊無際，茂盛飄搖的江籬?！恳活w都驕傲地舒展著紅色的葉片，肆意而自由，在幽藍(lán)的海水中映得四周一片明亮的紅色。

而究竟哪一顆，是那驕傲少年的魂魄所依？……

慢慢俯下了身，他的唇吻上了一片淡紅的江籬。

我的唇已經(jīng)在海水中浸得冰冷麻木，吻在這完全陌生的海藻上，我不知道，縱然吻的是你，還有沒有最初的溫暖和甜蜜？還能不能助我辯得出你？

可我沒有法子了，縱然我好象想得起你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嘆息，可現(xiàn)在我只記得這和你相識的一吻了——別的，再記不起。

靜靜吻遍了那叢江籬，他默默地僵立在那里。

除了這一片無知無覺，只顧自己自由生長的江籬，西海里，還有千萬叢江籬。

籬……籬。

既使我天目未傷，縱然我有通天神奇，可現(xiàn)在叫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無邊的絕望襲上心來，象是海岸邊潮起時洶涌澎湃的潮汐。

緩緩地，他站起了身，微微踉蹌了。

轉(zhuǎn)身的剎那，有什么似曾相識的光芒在明亮的海水中微微閃了閃，忽然地，刺痛了他的眼。

珍珠的光芒，溫潤璀璨，在一叢五彩的珊瑚礁后，閃動在一棵孤獨(dú)生長的江籬下。

一顆，兩顆，三顆?！瑪?shù)著，楊戩的心狂跳起來。腦海里，忽然全是是在龍宮中初見那少年時，在空中憑空而落的珍珠，也是這樣的華美，這樣的奪去了他的注意。

是你，我知道是你?！谑ヒ庾R，接近死亡的那刻，你又流淚了啊。

慢慢跪在了那棵孤獨(dú)的江籬下，眼角有熱熱的東西和海水溶在一起，一樣的咸?？粗鞘嬲沟娜~片，溫柔依舊，卻無知無覺，他的心灼燒起來，不知是因?yàn)樘弁催€是狂喜。

凝視了多久時間呢？似乎是天荒地老的時間，又似乎是短短的一次照面。

眼睛發(fā)酸發(fā)澀了，再沒有什么和海水一樣的液體從眼中流出時，他細(xì)細(xì)地將手插入了海底柔軟的沙礫，連著沙土，那棵江籬被他連根溫柔地捧在了寬大的手心。

“籬，和我去西天找如來吧。……”他含淚微笑：“我知道，我們會在一起?！?/br>
（三十二）

……

云流花開，白駒過隙。

西海邊的漁村，靜靜佇立在離岸邊不遠(yuǎn)的地方，不知看了多少年，風(fēng)起浪涌，潮漲潮息。

傍晚了，紅紅的夕陽漸漸落在了海平線處，一如往日的耀眼而美麗。

三三兩兩的漁人乘船而歸了，今兒是個風(fēng)平浪靜的好天氣，船艙中，莫不是滿載魚蝦。靜寂了整整一天的村落漸漸有了人聲，炊煙也開始裊裊升起。

約莫著不久，隱約昏黃的燈火開始初上了，正是勞累了一天漁家人開始歇息的時辰。

“籬，回家去吧。”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伯從海邊沙灘上直起身來：“天色這么暗，那片破漁網(wǎng)今晚怕是補(bǔ)不完啦?！?/br>
“月光這么明晃晃地亮，我眼神好，看得清?！北硨χ纳倌晡⑽⒁恍?，幾條細(xì)密柔韌的網(wǎng)線在他靈巧的手指中穿繞如飛，一回兒工夫，補(bǔ)了好幾個結(jié)。“馮伯你先回吧，我補(bǔ)好了把網(wǎng)放在船上，就回去。”

“好吧?！a(bǔ)得晚了要是餓了，就拿這飯團(tuán)充饑?！瘪T伯自己捶了捶背，慢慢去得遠(yuǎn)了。一邊行著，一邊嘴里咕噥著：“海邊揀來的孩子，又不能吃魚蝦又死活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