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敬意。

    郗翰之的面色漸漸冷下，自案后座上緩緩起身，居高臨下俯視眾人時，渾身已透出令人難以忽視的睥睨之氣。

    眾人跟隨他多時，此時為他周身氣勢鎮(zhèn)住，便知其有話要說，忙噤聲不語。

    “區(qū)區(qū)這些財寶美人，便能將爾等統(tǒng)統(tǒng)收買了嗎？”

    他冷聲而出，仿佛質(zhì)問，一下戳入部將們心中。

    有人已羞愧垂首，亦有數(shù)人心有不忿，卻攝于他威勢，下意識壓低聲，嘀咕道：“并非只這些財寶，是那秦主如此禮賢下士，寬厚能容人，令兄弟們看到了盼頭……不似咱們的陛下，拼殺多年，軍功無數(shù)，仍是籍籍無名，不得重用……”

    此話不單是眾將士的心聲，更說進(jìn)了郗翰之心中。

    投身軍中十年，他如今的野心，早已非當(dāng)年那個初出茅廬，憑著一腔熱血奮勇殺敵，只一小小參軍之位便滿足的青澀少年可比擬。

    然不論野心和欲|望如何滋長，他仍還記得當(dāng)年投身行伍的初衷，是要奪回失去的河山，帶著被迫遠(yuǎn)走他鄉(xiāng)，四下流亡的鄉(xiāng)鄰們重回故土。

    況且，他的身上，不但擔(dān)著自己的愿望，還寄托了已故的崔大司馬，乃至阿綺的期望。

    而他身后的晉室，是如今還在這亂世中掙扎的無數(shù)漢人們心中最后的寄托。

    在大局未定之時，他便是拼盡全力，也要保晉室綿延。

    他抬眸望向眾人，肅然道：“爾等投軍，固然為爭功名爵位，一世榮光，可更重要的，難道不是為重振漢人聲勢，驅(qū)走胡虜，重為中原之主嗎！”

    此話他曾同部將們說過多回，每至眾人迷茫生怨時，便要重說。然他也明白，若長久都無其他激勵，再團(tuán)結(jié)的軍心，也有渙散的一天。

    于是他又將那長長禮單投擲到正中地上，朗聲道：“羌賊如今所占之地，所擁之財，哪一寸，哪一文，不是本屬于晉人的？”

    眾人聞言，俱是一震。

    是啊，那本都是屬于晉人的，就連姚符今日所贈之財寶，也皆是四十余年前自晉人手中奪去的。

    郗翰之立在眾人眼前，指著那地上的禮單昂首道：“今日他敢以本屬晉人的財寶籠絡(luò)晉人，明日咱們便將他侵占的統(tǒng)統(tǒng)奪回！到那時，整個后秦，盡在晉人掌中！”

    此話擲地有聲，方一落地，底下諸將振奮不已，紛紛響應(yīng)高呼：“盡誅羌賊，還我河山！”

    一時擁擠的帳內(nèi)呼喊陣陣，激蕩不已，經(jīng)久不散。

    許久，待眾人皆散去，郗翰之方重回案邊，提筆書一封回信送出。

    劉澍恩拾起一旁散下的禮單，重放回案上，問：“使君，秦主的贈禮是否要送回？”

    郗翰之書畢，擱筆重閱一遍，確認(rèn)無誤后，交給他，冷笑道：“送回去做甚？北府軍中新募那樣多人，正需要嚼用，不久開戰(zhàn)，有功者更要厚賞，不若統(tǒng)統(tǒng)拿去，充入軍中?！?/br>
    劉澍恩一愣，想起他方才所說，正覺有理，可再想起朝中的悠悠眾口，不由有些猶豫：“若如此，朝中士族們恐又要對使君不滿?！?/br>
    郗翰之卻不復(fù)從前在意，只哂笑著起身往外去，道：“如今的情勢，不必畏懼他們，便是有千張口一齊指責(zé)我又如何？終究袁朔不會北上，朝中其他人，更不足為懼。”

    劉澍恩仔細(xì)思量片刻，深以為然，正待他要領(lǐng)命下去，卻見郗翰之忽然凝眉，問：“這些贈禮，都在何處？是府中，還是城郊軍中？”

    劉澍恩一愣，想了想斟酌道：“我方才未問來者，然此乃秦主贈使君的，當(dāng)是贈至府上才是?！?/br>
    郗翰之“唔”了聲，未再說話，心中卻悄悄想起阿綺。

    他記得，方才的禮單中，除尋常金玉絲綢等財物外，還有數(shù)十美人歌姬。而阿綺，自她初嫁而來時，便曾說過，她不愿他除她之外，還有其他姬妾。

    他并不認(rèn)為姚符送來的這些女子會令她生出誤會，可眼下正是個好機會，能將此事說開……

    他思忖片刻，將手頭事宜梳理一番。

    離家半月有余，新軍cao練之事已畢，日后部署也已定下大半，余下雜務(wù)瑣事，若回壽春去，也可處理。

    如此，他遂道：“此地事畢，先回壽春去吧?！?/br>
    說罷，重回帳中，稍整行囊，便帶著數(shù)十親隨離去。

    ……

    壽春，刺史府中。

    阿綺正挺著又大了些的肚皮，趁著傍晚暑熱散去時，帶著翠微與戚娘在院中散步。

    經(jīng)這兩日的修剪，院中草木已重又變得精巧齊整，別具意趣，行在其間，教人怡然舒適。

    庭中草地間，湯餅系著小巧銀鈴正跑得歡快。

    阿綺手中捧了一小罐小rou干，見湯餅跑遠(yuǎn)時，便輕喚一聲，晃一晃手中小罐，待湯餅顛顛兒跑回，搖頭擺尾等著喂食時，又笑著將罐子舉高些，看著它努力上躍，卻始終夠不到的模樣。

    翠微在旁望著，不由笑嗔道：“女郎也忒壞了，瞧湯餅巴巴地跑回來，卻什么也吃不著，著實可憐。”

    阿綺頰邊笑意加深，兩朵淺淺酒窩映著夕照，泛起一層瑩潤橙光。

    她戲夠了，自罐子中取了兩塊小rou干喂給湯餅，道：“它每日吃得也不少，我不過是要它多跑東跑動，莫像我這般，每日拘在屋里，動彈不得，腰身都粗了一圈。”

    實則她的腰身除了挺起的肚子外，兩側(cè)的確多了些軟rou，不過旁人看來，并不顯累贅，反倒是更添了幾分豐潤之美。只是阿綺素來愛美，最是在意自己的肌膚身段，便是那一點點的軟rou，也教她耿耿于懷。

    翠微在旁抿唇笑著，戚娘想著白日的事，心中卻有些擔(dān)憂，幾度觀察她面色，見無異色，方悄悄松一口氣。

    然而便在此時，院外婢子便喚道：“老夫人來了！”

    阿綺腳步頓住，微微挑眉望去，稍一思忖，便料到素不來她院中的劉夫人定是為白日之事而來。

    才站定，劉夫人便已由人攙扶著進(jìn)來了。

    她一手拄拐，令身旁的婢子退后些，上前握住阿綺的手，布滿溝壑的蒼老面上是不加掩飾的緊張：“兒媳，我聽聞有北方的胡人給翰之送來不少貌美女郎，可有此事？”

    阿綺心下了然，淡笑著引她往廊下去坐，點頭道：“不錯，是秦主之禮，與許多金銀財寶一同送來，我已都命人安置在府中了，等著郎君處置?！?/br>
    劉夫人在廊下陰涼處坐下，聞言面上憂色愈重，將身邊的位置空出大半，拉著她道：“你放心，那些來路不明的女子，定一個也進(jìn)不了翰之屋中，你如今懷著身孕，可千萬莫因此事掛心！”

    她記掛著兒媳正懷身孕，正是心思細(xì)膩敏感，情緒多變的時候，這才特來瞧瞧，欲多寬慰些。

    翠微與戚娘對視一眼，又一同去看阿綺的面色。

    只見她面容仍是如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