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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尖一抹纖細(xì)身影,自窗中一躍而下,黑發(fā)素衣,裙裾染火,既似墮入地獄,又似逆風(fēng)涅槃。 …… “使君,使君!可有不適?” 一旁詹事的低呼聲自耳邊傳來,一下將郗翰之喚回神來。 清風(fēng)漸止,鈴音稍散。 他冷汗涔涔,捂住痛得仿佛被刀劍毫不留情穿透的心口,下意識又往塔尖望去。 無云碧空之下,浮屠高聳,完好無損,既無烈火,更無濃煙,方才所見一切,竟都只是幻覺。 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悄悄喘了口氣,道:“無事,方才只覺那鈴音甚是動聽,一時入迷。” 那詹事仔細(xì)打量片刻,見他的確無事,方不疑有他,點(diǎn)頭附和,又見已至寺外,忙驅(qū)馬上前,不再多言。 郗翰之獨(dú)行于后,方漸漸思量起方才那片刻的白日異夢。 不知為何,他雖未看清那墜塔女子之面目,只聽眾人喚“崔夫人”,心中卻十分篤定,那女子當(dāng)是他的婦人崔綺。 觀那情形,當(dāng)是數(shù)年之后才會發(fā)生之事。 他心中頓時浮起許多疑惑。她因何事墜塔?眼下兩人分明并無深厚感情,他又為何見她浴火墜落時,心如刀割,悔恨不及,只盼以自己性命換她重獲新生? 這幾日聯(lián)翩而至的怪異夢境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 原本他只道是自己對這位高貴而美麗的新婚妻子有幾分綺念,方生出那些荒唐的夢境。 可如今看,冥冥之中,那些看似荒唐的夢境,似乎的確曾發(fā)生過,只是不知為何,一切又有些不一樣。 正思索間,車馬已近寺外階下。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與前來迎候的小沙彌,指揮隨從護(hù)衛(wèi)分列兩側(cè),護(hù)著眾人入寺中去。 隊(duì)伍最前側(cè),自然是太后與天子車駕。 寺中僧尼迎候多時,此刻紛紛上前,將車中三人迎出。 阿綺立在太后身側(cè),與蕭明棠一同扶著她入寺中去。 因是敕建之寺,其中處處敞闊輝煌,雕梁畫棟,其氣勢不輸宮城,殿中更是珠玉錦繡,五光十色,耀人心目。 太后篤信佛法,遂先入殿中求拜。旁人跟從之。 自殿中出,眾人便直往那座浮屠腳下去,欲登高俯瞰,飽覽城中勝景。 阿綺立在塔下,稍稍卻步,心中一陣恍惚。 眼前這座新落成之高塔,便是前世將她囚禁兩年之久,最后令她喪命的地方。 兩年里,她撫過其中每一寸墻壁階梯,每一扇窗中之景觀,亦深深刻在她心間,帶著恥辱與痛苦,永難忘懷。 故地重游,她心中除卻幾分感嘆與惘然外,更有驚懼與不安。好容易有重來的機(jī)會,絕不能重蹈覆轍,再落得那般凄慘下場! 眼見蘇后攜皇帝正欲步入其中,阿綺忽而笑著歉然道:“太后,昨日我于菱洲島時,不慎扭傷了膝處,今日這浮屠怕是難登上了,可否容阿綺在此處等候?” 蕭明棠聞言一急,道:“阿秭傷得重不重?是否需喚太醫(yī)令來瞧一瞧?” 阿綺不過尋個借口不愿登塔,忙搖頭道:“實(shí)在不必,傷得不重,過兩日便好了,只是今日不能多行罷了,陛下不必掛懷?!?/br> 蘇后點(diǎn)頭:“罷了,你既傷了,定要養(yǎng)好了,不必上去了,自在這寺中走走吧?!?/br> 說罷,領(lǐng)蕭明棠入內(nèi)登高。 隨行之眾婦人自然亦跟隨著。 一時人群漸去,只阿綺與寥寥數(shù)個宮人立在塔下,空闊不已。 她稍稍退后兩步,竭力仰頭,望向塔尖,迎著微風(fēng)微微閉目,若隱若現(xiàn)的鈴鐸清音中,仿佛能看見前塵過往正漸漸遠(yuǎn)離。 凝神間,袖中皓腕倏然被人緊緊攥住,緊接著,便聽一道略顯急促的熟悉嗓音自耳畔傳來。 “別上去?!?/br> 她睜眼側(cè)目,卻見從來冷靜肅穆的郗翰之,正一臉焦急不安地望著她,似乎下一刻,她便會忽然消失,再也尋不到。 那是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色。 她心中微微波動,仿如靜湖被投入一顆石子,漾起圈圈漣漪。 可不過片刻,復(fù)又平靜。 對視間,她冷冷道:“我不過在此站一站,郎君這是做什么?” 郗翰之深深望著她冷淡的面目,心中慌亂漸漸平復(fù)。 方才眾人入內(nèi)時,他先至四面巡視護(hù)衛(wèi)布防后,才得跟上,眼見周遭空寂無人,只阿綺一人立在塔邊仰望,登時想起墜塔一幕,心中尚未及反應(yīng),身體卻已動作,不管不顧地上前拉住她。 此時見她仍如昨日一般冷漠,方猛然醒悟。 眼前之人,與夢境之中并不相同。 他眼中慌亂慢慢冷卻,收回緊攥住她的手,道:“你怎不登塔?” 阿綺收回視線,不再望他,只遠(yuǎn)眺天邊,幽幽道:“我不信佛,何必登塔,玷污凈地?” 說罷,也不理會他,自轉(zhuǎn)身離去,往西側(cè)禪房處行去。 …… 佛塔之中,眾人方登至四級。 太后年歲已長,由數(shù)宮人攙扶著,行得緩慢些,其余人未敢越至前方。 只蕭明棠,身為天子,不過十三歲,年輕力壯,又有些孩子氣,自然行得快,三兩步便登至五級,此刻正立在窗邊等候。 窗外景致尤美,已隱約可見宮城中之景觀。他憑欄遠(yuǎn)觀片刻,正欲收回視線,卻猛然見底下立了個女郎,仰首閉目,微風(fēng)中,衣裙飄逸,仿佛要登仙而去,正是方才留在外未入內(nèi)的阿綺。 他細(xì)細(xì)看了片刻,心底涌起一陣喜悅,下意識要揮手喚她,卻見不遠(yuǎn)處已行來一人,一把攥住她手腕,正是她的夫君,那個寒門出身的腌臜武人。 二人對視著,湊得極近,仿佛正絮絮低語著什么,許久方分開。 蕭明棠遠(yuǎn)遠(yuǎn)俯瞰著,只覺心底躥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嫉妒與憤怒,尚顯稚嫩的面上,隱隱顯露出陰郁,撐在窗邊的手不知不覺間,也緊緊握住。 那是他的阿秭,自小陪伴在他身邊,唯一的玩伴,他從來將她當(dāng)作最親最愛的人一般。 如今,她竟已嫁給了別人。 他心底總不愿承認(rèn)此事,直至方才,親眼見到她與她新婚的夫君,那個腌臜武人郗翰之那樣親密地立在一處,刺目而令人惱怒。 仿佛最心愛的玩物,不但被他人覬覦,更被橫刀奪愛,他實(shí)在不甘心。 思忖間,本落在后的蘇后等人也已攀至五級。 漸近的喧嘩聲中,有宮人上前道:“陛下,太后正四處教人來尋,此地高,唯恐陛下不慎跌倒?!?/br> 蕭明棠聞聲收攏面色,換上一副天真而孩子氣的模樣,轉(zhuǎn)身往階梯處去,望著正一級級登上的蘇后道:“母親,兒子在此,不必憂慮?!?/br> ☆、禪房 同泰寺乃皇家寺院,僧尼眾多,常來之香客亦多為士族權(quán)貴,因而寺中西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