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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無謂的笑意。 “我不在乎他?!?/br> “我只是有些想父親?!?/br> 她的父親,也是在這樣的陰霾密布的午后故去的。 …… 那是慶熙二年的五月,江南梅子初黃,陰雨連綿。 十歲的阿綺乘牛車,換舟船,一路至江心洲頭的別館中。 這一路,因雨水不斷,隨行仆從格外仔細(xì)地替她遮風(fēng)擋雨,可小小的少女,衣襟處仍是濕了大片。 她哭了一路,紅腫的眼眸中,淚珠源源不斷滾落至前襟,擦拭不及。 清晨臨行前,太后告訴她,今日至別館,是教她見父親最后一面。 她的父親崔恪嶠,厲兵秣馬整整兩年,數(shù)月前,躊躇滿志,攜豫州刺史袁沖,一同引兵北上,攻伐前燕。 起初,形勢一片大好,崔恪嶠所引之北府兵,戰(zhàn)力非凡,不但連下數(shù)地,更生擒前燕名將晏忠,令軍中士氣大振。 然恰在燕晉對峙于枋頭之時,國中卻忽生動亂:袁沖族兄,鎮(zhèn)荊州的刺史袁真,擁兵自重,以天子年幼,不堪承大業(yè)為由,起兵謀反,逼迫蘇后下詔廢帝。 因北府主力盡在崔恪嶠手中,國中空虛,袁真自江陵而起,一度越過豫州,逼近京畿。 無奈之下,崔恪嶠只得放棄唾手可得的北方故土,率兵回援建康。 袁沖見族兄謀反,自以為將受牽連,索性叛變,與袁真密謀,于崔恪嶠至壽春抵擋叛軍之時,兩面夾擊,將其擊殺。 崔恪嶠為人素來磊落,又與袁沖交好多年,未料其叛變,待發(fā)現(xiàn)時,已在壽春城外,身中兩箭。 幸那兩箭未傷要害,又有時為小小中兵參軍的郗翰之替他擋去一刀,又率眾突圍,方令形勢扭轉(zhuǎn)。 其后,崔恪嶠忍著傷痛,坐鎮(zhèn)指揮,力挽狂瀾整整兩月,終于在郗翰之一刀斬下袁真首級后,平息叛亂。 然而,這兩月間,他重傷始終未愈,又殫精竭慮,已是行將就木,拼著最后一口氣,方得返建康,見女兒最后一面。 別館中,阿綺踏過正滲水的濕潤軟地,一路飛奔至寢房中。 寢房中寬闊的床上,正躺著昏迷了三天的父親。 阿綺不顧沾濕的裙裾與絲履,撲在床榻邊,捧住父親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連路上更換舟船,入別館也未醒來的父親,卻在這時,緩緩睜開眼睛。 他費(fèi)力地拍拍身邊床榻,說:“小阿綺,到父親身邊來?!?/br> 她蹬下絲履,爬到父親手邊,將小小的腦袋枕在父親肩側(cè),抽噎道:“他們都說父親快死了,阿綺不信!阿綺替父親偷偷求了滿天神佛,他們說,父親會好起來的!” 父親仰臥著,聞言笑了笑,吐出兩口濁氣,道:“若神佛們真這樣告訴阿綺,阿綺又為何哭得這樣傷心?” 阿綺腫著兔子似的雙目,拼命搖頭:“阿綺不傷心,只是想父親了!阿綺以后不想住在宮中,父親去哪兒,阿綺就去哪兒!” 父親微閉的眼眸艱難地轉(zhuǎn)過來望她,顫抖著伸手去擦她頰邊的淚:“是父親不好,這樣多年,都未親自教養(yǎng)你……” “阿綺,父親替你定了親,他……叫郗翰之,是個……有坦闊前途的好孩子,父親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年輕時一般……只盼他將來,能實(shí)現(xiàn)北伐之夙愿,也能好好待我的小阿綺……” 她揪住父親衣角,淚珠撲撲簌簌落在那片布料上:“阿綺還小,阿綺不要嫁人,只要父親好起來……” 父親仿佛已聽不清她的話,漸漸失神的眼眸溫柔注視著她,仿佛透過她稚嫩的面目,看向別處。 分明才是午后,屋外卻陰云翻涌,仿佛已是黃昏。 阿綺聽見他喃喃低語:“阿英啊,這樣多年,我終于要見你了,就在這里,咱們初見的地方……” 阿英,那是在喚她的母親,蕭茂英。 轟隆—— 濃如洗墨的天空中,陡然劈下一道悶雷,震徹天地。 她暈過去前,只瞧見父親頹然垂落的手掌。 父親去后的那幾日,她渾渾噩噩,腦中始終盤桓著的,都是他臨終前的那些話。 “郗翰之”這三個字,也曾與父親頹然落下的那只手掌一般,帶著傷痛與抗拒,深深刻在心間。 直到那日,父親墓前,她遠(yuǎn)遠(yuǎn)見到個年輕郎君的背影。 他一身銀甲,腰配長刀,挺拔而堅(jiān)毅,沐在金色日光中,緩緩與她幼時記憶中,父親披甲出征時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聽聞,那位年輕郎君,正是時已為鎮(zhèn)軍將軍的郗翰之,特至墓前拜祭崔大司馬。 那時,小小的她驀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望著那道背影,漸漸生出許多安心來。 那是父親親自替她挑選的郎君。 …… 窗外涼風(fēng)驟起,阿綺稍稍醒神,收回支在窗邊的手肘,由著翠微將窗扉闔上。 那時的她以為,日后的自己,也能如故去的父母一般,恩愛一生。 可惜,父親一生磊落英明,向來不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 他料對了郗翰之有北伐之能力,卻未料到,他是個薄情寡義,有狼子野心之徒。 父親,若您知曉日后之事,定會明白阿綺今日所為吧? 阿綺跪坐香案邊,在心中默念。 她以鑷拾香,投入博山爐中,望著裊裊香煙出神片刻后,忽然起身,行至桌案邊坐下,提筆寫了一封拜帖,交翠微命人送至菱洲島。 …… 書房中,郗翰之正持卷閱覽。 屋外細(xì)雨不絕,擾得他本就不甚平靜的內(nèi)心越發(fā)煩躁不堪。 這座宅邸中,處處都是那婦人的印跡,就連這間書房中,也多是她的藏書,自先秦詩文,至當(dāng)代玄理,種類浩繁,令人目不暇接。 他少時因出身寒微,未讀過什么書,及至后來從戎,得了崔公賞識提拔,方有機(jī)會博覽群書,習(xí)字作文。 他本是十分愛讀書的,平日在軍中,人馬于帳外奔走往來之時,也能捧一卷書,靜讀半日。 可今日,眼前卻屢屢出現(xiàn)那婦人的模樣,教他半點(diǎn)也靜不下心。 非但如此,每當(dāng)他腦中閃過她方才那冷漠的眼神時,心口竟都如刀割箭射一般,疼痛不已。 他不由雙眉緊蹙,下意識捂住心口,擱下書卷,長嘆一聲,起身更衣,欲命人去取些公文來看。 恰此時,屋外便有仆婦出言:“使君,太后宮中謁者至,請使君入宮面見太后?!?/br> 郗翰之聞言,稍有驚訝,照例,他本該該明日親自入宮去拜太后,卻不知為何太后今日便主動來召。 他微整衣袍,長發(fā)束冠,便出屋至前廳,隨那謁者往宮城去。 …… 宣訓(xùn)殿中,太后處理完今日政務(wù),方將眾臣遣散,便有宮人報郗使君已至,遂命人引他入內(nèi)。 只見郗翰之垂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