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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掠而過,客氣又疏離地說著“寧遠(yuǎn),歡迎你”的那個人。“……媽?!蔽医兴?。明明這樣簡單的字眼,卻像哽在喉嚨里的碩大石頭,千回百轉(zhuǎn)才擠得出來。“媽?”熟悉的聲音拖高尾音,先是不信,接著卻冷笑,“我不是你媽。”我急于分辨她的樣子,卻徒勞無功,只看得到跟她的面容融為一體的虛空。我無力地辯解:“是你在叫我。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認(rèn)識我!”“我認(rèn)識很多人?!彼坏?,聲音驀然變得陌生,雌雄難辨,帶著令人惡心的陰冷,“知道你叫寧遠(yuǎn),一點(diǎn)也不奇怪。”我猶抱一絲希望:“……你是瑪麗莎……”“不,我不是瑪麗莎。這里沒有瑪麗莎,也不會再有寧遠(yuǎn)。你或許忘記了,這里是跟你來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這里的人都沒有名字,但每個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編號。對,很快你也會有你的編號?!?/br>“……可是……”她不耐煩:“沒有那么多可是?!?/br>“我……”“你應(yīng)該知道,你已經(jīng)死了?!彼回5匦ζ饋?,像剛獲得某種勝利,“你用愚蠢的方式放棄生命,現(xiàn)在它屬于我,你沒有權(quán)利爭辯!”我沒有爭辯,也不想爭辯。我只是看著她,雖然黑暗里,除了她身后若影若現(xiàn)的某個通向不知名處的洞口,我的眼睛幾乎已經(jīng)跟瞎子無異。“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她問我。我想一想,無聲笑了笑,搖頭:“沒有?!?/br>“有后悔的事情嗎?”“沒有。”我依然搖頭。她看似不信:“是人都會有后悔的時候,你怎么可能沒有?”我笑著回她:“是你說的,我已經(jīng)不是人。做鬼第一天,也甚至來不及做什么值得后悔的事?!?/br>“那死之前呢?你后悔過嗎?”我又想一想,還是搖頭。沒有。我沒有后悔過。我活著時的一切,本來就沒有可以供我選擇的余地,什么都是早注定好的,即使做了也不過是既定軌跡,中規(guī)中矩,又何來后悔。“知道你要去往哪里嗎?”“不知道?!?/br>良久的沉默過后,那個聲音冷冽道:“生老病死,自然輪回,即使是到陰曹地府也該得到善待。但你不一樣,你自殺而死便是背叛,按例要下火刑。當(dāng)然,除非你有理由說服我。”“理由?”我不解。“是。死即是死,事實(shí)不可改變。但受不受刑,卻是我說了算?!?/br>我不知道所謂的火刑是什么,大概跟我從前看的電影無異,十八層地獄,千萬種折磨,總有一種適合我。“我愛我的mama,這樣可以嗎?”她聞言一怔,接著冷笑:“你媽都不認(rèn)你,哪來的母子深情?!?/br>說的也是。我又笑:“我救過人算不算?”“救過誰?”“我的哥哥。我救過他,這樣算嗎?”我訕笑著,為自己這般怯弱感到羞愧,不過是自己的選擇,又何必拿來當(dāng)做豐功偉績,想想又搖頭。她饒有興致,比那個世界的人還要八卦:“為什么搖頭?”“沒什么?!蔽艺f,卻又靈機(jī)一動,“我照料過王媽。她對我好,我送她終老,總不算辜負(fù)人性本善?!?/br>“王媽張媽有什么重要,你照顧她,是因為你心里記掛著另一個人,你代他侍奉,也不過是心有所圖,這樣動機(jī)不純的善良何嘗不是騙子行徑!”她言辭犀利,我卻無從反駁,苦笑著將她的話一一收下,直到她不死心,又問我:“如果給你一次詢問真相的機(jī)會,你最想問的問題是什么?”“最想問的問題?”我囁嚅著。“對。我無所不知,可以給你一次了解真相的機(jī)會。”“讓我想想。”我閉上眼睛。如果真的無所不知,我想問什么呢?問唐聞秋愛不愛我或者有沒有愛過我?問蘇錦溪恨不恨我?問我五歲之前究竟發(fā)生過什么?還是問……“有嗎?”聲音很不耐煩,“我接待過的人里,屬你最磨蹭?!?/br>“有?!蔽掖舐暤馈?/br>她興致陡高:“你說?!?/br>“我小的時候養(yǎng)過一條狗,后來被車撞死了。我想問我還有機(jī)會見到它嗎?”那個聲音嘲諷地問我:“你可以問的事情很多,卻偏要問一條狗?”我點(diǎn)點(diǎn)頭:“它是我很好的朋友?!?/br>“一條狗?”她頗不屑。“對,就是一條狗。卻也不止是一條狗?!蔽倚Φ溃睦镫y得清澈輕松,“他很粘我,信任我。是那個世界里對我最沒有戒心的朋友。”“可它還是一條狗?!?/br>“那又怎么樣?”我有些生氣,“我是它的全部!”那個聲音冷笑著,并不屑爭辯,過一會兒又問:“再沒有別的?比如放不下的人和事,也沒有嗎?”“沒有?!?/br>我斷然搖頭,笑一笑,這時候才明白,孑然一身的好處原來是了無牽掛。陌生的聲音帶著不屑掩飾的怒意:“說完了?”“說完了?!?/br>“那你聽聽我的。你這個人最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愛你的mama,可她到死都不愿見你,可見在她心里你就是不孝;你滿嘴謊言,對朋友對兄弟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就是不忠不信;你到死關(guān)心的只有狗,親戚朋友都不值得你一問,可見你是覺得人不如狗;再有你口口聲聲說你救了別人,卻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接不接受……你生而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死了恐怕十八層地獄都容不下你。寧遠(yuǎn),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她說的不差,我卻突然有些著急:“有!我有話說?!?/br>“那你說?!?/br>我急切地望著她:“你真的不是我媽?不是瑪麗莎?”“我是瑪麗莎。可我不是你媽。從來不是!”她冷笑道,“這一點(diǎn)你不是早知道嗎?”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的臉隱在她身后的越來越明亮的光線里,變成花白的一團(tuán),卻隱約看得出那是一個笑臉的模樣。她嘲諷我的一切。過一會兒她說:“前世的緣分前世斷,在這里我只是接你一程的信使。寧遠(yuǎn),既然你已經(jīng)再無牽掛,便從這里走過去吧,去往你該去的地方?!?/br>我問她:“那是什么地方?”“來處來去處去,何必在意它是哪里。”“我能看看你嗎?”“走吧。”她終究不耐煩,朝我揮一揮手,像平地卷起一道旋風(fēng),將我裹挾其中,重重拋向那個光芒萬丈的洞口。那是火的世界。巨大的火舌舔舐我的臉上的皮膚,又從我的口鼻鉆入,沖向五臟六腑,灼燒一切。一如我從前反復(fù)做過的那個夢。噩夢。夢卻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