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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放下了她的手,似乎有些窘迫地撇開了眸子,烏發(fā)間的一點耳尖有些扉紅。他的側(cè)臉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下,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輕輕動了動。 他低聲說:“不要。” “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了?!?/br> 遠處有飄渺的竹笛聲,悠長不已,像是要涼進人的心里。聞綺年的手抖了抖,眸中有些微的水霧涌起,心上的傷口疼得滲進了骨髓。雨聲混雜著笛聲,她悄悄握起了拳,再次聽見了奚詠喑啞的聲音:“這世間,到底為何留不住你?” 他很傷心。 聞綺年抿了抿嘴,索性直直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因為這世間和我沒有干系。” 見奚詠猛地抬起頭,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我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你知道嗎?對我來說,死去還是活著,根本沒有區(qū)別?!?/br> “那怎么就不能活著呢?”一向溫潤的少年露出了怫郁的神色,卻又很快收了回去,只隱忍了表情,站起身將自己的外袍解下,輕輕搭在了聞綺年的肩上。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這件外袍已經(jīng)沒了幾分溫度。但依舊像是一件溫暖的披風(fēng),柔和了她的內(nèi)心。 她被迫接受著這樣的善意,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開口。 “式玉,能不能答應(yīng)我,別再輕易尋死?” 聞綺年能感到一只冰涼的手柔柔地為她理了理頸上凌亂的發(fā)絲。她回想著過往的十五年,心中有些紛亂復(fù)雜,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 她最怕自己有割舍不下的東西。在想要離開之際,他人的溫柔和挽留就成為了最害怕收到的禮物。 人一旦有了奢望,就會開始患得患失。 但迎著奚詠懇切的目光,聞綺年心中像是壓著一塊巨石,說不出拒絕的話。她只得想了又想,輕聲說:“我不會再時刻尋死?!?/br> 但當她情緒決堤時,那就無法保證了。 “小丫頭,不要故意把自己置于憋屈的境地?!?/br> 還未等奚詠細細品味她的承諾,院門外忽然傳來聲音。 原來是釋名,他身著蓑衣,手中持笛,大步跨了進來,在白石小桌上翻身一躺,恣睢地翹起了腿,在亭中兩人的注視下接著說道:“不要憐憫自己,抑或自怨自艾?!?/br> 聞綺年的表情頓時變得冷淡,疏離地望著釋名。 奚詠低頭在她耳畔解釋了一番:“他乃釋名,山間隱士,并無惡意?!?/br> 釋名神色泰然自若,含笑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吾在這山間五年有余,從未有說得上話的人闖入,今日有緣,二位不妨與吾一同品茶?!?/br> 他將竹笛一拋,任由它掉在濕潤的土壤間,滴溜溜地滾到了墻角。隨后青衫一蕩,欠身下了石桌,引著聞綺年和奚詠到了側(cè)廬內(nèi)。 檐邊雨絲連連,三人圍坐于廬中小桌旁,桌上一壺熱茶幽幽升起青煙。釋名靠著藤椅椅背,左手撐頭,右手捏著木鑷,夾起竹杯,隨意地放在滾水中上下清洗著。 聞綺年沉默地接過了那一小杯熱茗,吹了吹,淺淺一呷。 奚詠把玩著手中粗糙的竹杯,抬眼問道:“不知閣下為何隱居于此?” 冷風(fēng)過窗,釋名的神情在茶煙后不甚分明,他悠悠說道:“你既問了,倒也沒什么不能答的?!?/br> 益州南城有戶織造人家,其家主老年得子,便極為疼愛那白胖小子,命上下都喚他為“臻哥兒”。 這家業(yè)雖大,但人丁單薄,家母早亡,姑娘們又皆已出嫁,況且家主時常需要外出采購貨物,念到只有臻哥兒一人在諾大的府邸中生活,于是又讓自己的幾個侄子住了進來陪他玩耍。 但那幾個侄子在大人的唆使下,變得極為心術(shù)不正。 “拿來!”崔良帶著兩個弟弟,把臻哥兒堵在了墻角,搶奪著他手中的琉璃馬。 那是上一次家主從西?;貋頃r給他帶的小玩意兒,頗為稀有。 臻哥兒緊緊抓著自己的小馬,任憑他的堂哥們擰掐自己的胳膊,不肯撒手。他蹲在墻角,抿著小嘴,眼淚無聲地在臉上流淌。 崔良見他冥頑不靈的樣子,面上便不好看起來:“你爹搶我爹的家業(yè),你又是個白眼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狠狠吐了口唾沫,掉落在臻哥兒的銀絲小褂上。 “哥,這小子就是不肯給,怎么辦?”琉璃馬被臻哥兒藏進了懷中,崔意怕被下人發(fā)覺,不敢制造出大傷口,搶奪不成,惱怒極了。 “誰又稀罕這么個破玩意兒!”崔良想了想,解開襠鏈,讓兩個弟弟抓著臻哥兒,對準他,淋漓暢快地撒了一泡熱乎乎的童子尿。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臻哥兒嗅到那股子難聞的氣味兒,本想死命掙扎,又怕琉璃馬失手掉出來,只好咬緊牙,抵著自己的雙腿,垂頭忍耐著,像是一只抱住了自己的小刺猬。 崔良見差不多了,眼珠一轉(zhuǎn),抓來了大把大把的細沙泥土,盡情地揮灑在了小孩的身上,頓時,臻哥兒看起來更加臟兮兮,實在是狼狽不堪。 看自己吐出的唾沫已經(jīng)被掩蓋住,臟小子臉上全是濁黃的液體,崔良笑得彎下腰,簡直要飛出眼淚。他帶著弟弟們跑出來園子,呼喚著管事:“芳娘子,臻哥兒又把自己弄得一團糟啰!” 芳娘子與崔良的父親早就背地里勾結(jié)在了一塊兒,眼下家主不在,見崔良幾人又欺負起了臻哥兒,她不以為意,彎起狹長的媚眼,掐了掐崔良的臉頰:“臻哥兒真不聽話!還是你們這幾個孩子最惹人疼,對不對?” 她笑著與孩子們說了幾句話,起身淡淡對小丫鬟們說道:“我們是大戶人家,臻哥兒卻一天到晚在那些污穢地方撲騰,每次都弄得自己不成樣子。得好好管教他一番,免得不像個大家公子。今日,你們誰也別為他清理,小孩子,總要吃點苦頭才知道什么不該做!” 丫鬟們面面相覷,迫于yin威,只得行禮稱是。 臻哥兒坐在墻角,手臂上全是青紫印子,被衣袖遮著。他嗚咽了聲,發(fā)著抖,把琉璃小馬狠狠拋了出去。 這種父親的愛,不要也罷! 馬兒砸在石板上,頓時碎成了幾瓣剔透的破片。 他望著已然破碎的小玩具,眼中盡是委屈和孤寂。 還沒等到臻哥兒學(xué)會告狀,兩日后,下人傳來了消息,家主在一場海難翻船中沒了蹤跡。 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家主大概是再也回不來了。 靈堂上,臻哥兒穿著一身縞素,靜靜坐在空蕩蕩的棺材旁,小小的身子蜷縮著,一聲不吭。 靈堂外一陣喧嘩,那是堂伯們在爭分財產(chǎn),甚至還傳來了笑聲。 臻哥兒雖有些懵懂,卻也莫名地有些明白了,從今以后,只怕他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看著家主的牌位立在了祠堂中,他轉(zhuǎn)身鉆過各懷鬼胎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