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仰。我把目光收回來，看著放月亮的人的側(cè)臉，他卻不再接著說話，仍然盯著那個衰弱的人，那人放下碗，繼續(xù)前進，隨著步伐，背一點點挺直，離我們越來越近時，我看清了他的臉。原來我看錯了，他的樣子分明是個中年人，然后就在這么一小段距離里，他的身上發(fā)生了一些細微的難以察覺的變化，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是變了什么，反正覺得奇怪。

那人踏上臺階，目光停留到我旁邊的人身上，然后眼睛瞥了一眼房子，滿腹疑慮、欲言又止，但最終卻沒有開口，他小跑著跳上樓梯，我吃驚地跟放月亮的人說：“你看到了嗎？他變年輕了?！?/br>
他點頭：“你也是這樣過來的，滿身塵土，累得幾乎不能直立，從一個中年人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蔽腋械皆尞惖耐瑫r，又好像依稀覺得自己早就知曉這件事。

他繼續(xù)說道：“就是這樣的，怎么活就怎么死，給你的就都收回來，不管是財富還是苦難，你總會回到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br>
我回頭看那個屋子虛掩的大門，冷風從里面吹進來，讓我后背發(fā)涼：“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嗎？”

“我可以陪你一起走，不要害怕。”他平靜地說，第一次主動側(cè)過臉來，跟我的距離近得臉都失去了正常的比例。

“為什么？”

“因為軌道。”

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維。

“很久之前，月亮離太陽很近，占據(jù)了大半個天空，然后逐漸遠離，也許億萬年后，它和其他的星星也就沒有什么不同了，愛情和月亮是一樣的，先是因為引力，所以彼此運行在一個固定軌道，相互吸引相互制約。來自其他星球的引力又使他們逐漸疏遠，聚散離合，概莫如此。可我不愿意放手。”他搖晃了一下手中的繩索，我的手臂感受到了一股力量，線的那頭就是我。

我既不記得痛苦的往事，也不期待虛妄的未來，我行走在死亡的路上，而且已經(jīng)喝過了孟婆湯，他好像來晚了。

我問他：“你也死了嗎？”

他先是沉默不語，然后跟我說：“隨時都可以?！?/br>
我想我明白了。我說：“你現(xiàn)在能閉上眼睛嗎？”直到確認他真的閉上了眼睛。我蓄力，起身，獨自向那扇大門狂奔，馬上就要到了，我撞開了虛掩的門，右手手腕卻被一股力猛地拉住，往后一拽，我直接后腦勺著地，砰地一聲，劇痛伴隨著心臟的猛力狂擊，一束刺眼的白光讓我不得不偏頭閉緊了雙眼。

“又掉下床啦？”一個充滿睡意的聲音傳來。

我回避著床頭臺燈的光線，瞇著眼睛看他，然后感覺到自己的手腕一疼，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綁著一根帶子，帶子的另一邊連著他的手。

“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生氣。

“我不同意分手。”他恢復(fù)了清醒，聲音清亮地說。

“我問的是你這是什么意思?！蔽覔P起手，質(zhì)問他。

“怕你半夜跑掉啊?！彼欀碱^，起身，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我苦笑不得，那一碗孟婆湯的有效時長還真短啊，夢一醒就沒了，我又想起面前這個混蛋的所作所為了。

但還能怎么辦？我解開自己手上的帶子，給了他腦袋一巴掌：“自己去客廳睡。”

“再大的床你還不是要摔下來。”

“我樂意，我摔得爽。”

作者有話要說：

轉(zhuǎn)折見證一個作者寫作風格的驟變……

第7章第六個故事：疑惑

我一直都很疑惑，一個人是怎么喜歡上另一個人的呢？

電影里，兩三個拼接的鏡頭，臉部特別是眼睛部分的特寫，一個不由自主的微笑。于是我們知道，噢，這個人喜歡上了那個人，所需的時間甚至不需要一秒。

里，如果作者不特別交代是一見鐘情的話，讀者想看到的，是他們喜歡上的過程，過程通常都是漫長而曖昧的，一起經(jīng)歷了什么，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然后緩慢地進展。于是讀者清楚，這份愛情是合理的，是滿足了愛情發(fā)生的前提的。

但愛情究竟是由什么發(fā)端的呢？我需要比所有朦朧的感覺更確切的答案。在我的直覺里，這個答案必定有著類似化學(xué)一樣的方程式，或者符合某種物理定理。它精準到隨便拿兩個人的經(jīng)歷套進去，就能知道雙方產(chǎn)生戀愛的可能性有多大。

否則，我什么都不信。

就像現(xiàn)在，我很難定義我和我上鋪的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

明明剛開始見面的時候要不是為了交際，連話都不會說一句。明明在今天之前，他還對我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任何不同，可是他現(xiàn)在卻說他喜歡我。

我是很想從時間的縫隙里扯出一段跌宕起伏的劇情來的，或者什么驚艷的一瞥，什么難以描述感受的一晚。可是沒有，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昨晚喝了一瓶啤酒之后打的一個嗝，以及那時我腳上的那雙襪子有多臭。而我們以最平常最邋遢的一面已經(jīng)相處五百多個日夜了，連最后那點不可捉摸的神秘感都蕩然無存。

所以我感到奇怪，也非常希望得到這樣一個公式，來推導(dǎo)推導(dǎo)這樣到底是正常還是他哪根筋搭錯了。因為平心而論，他的條件比我好太多了，無論是內(nèi)在還是外在，是性格還是家世，都完全屬于我們成長過程中最恨的那類人——別人家的孩子。

他的朋友多到出門打招呼嘴都能抽筋。

這樣一個人，喜歡我？總感覺他是吃多了。

其實我對他的印象特別差，一年前，在我剛剛和女朋友分手的那段時間里，我雖然表面上和朋友一起嘻嘻哈哈泡網(wǎng)吧打游戲，以冷鍋魚為起點吃遍整個夜市，實際上我那時真的差點兒崩潰。晚上躺床上的時候?qū)嵲诒锊蛔。粋€人在那兒悶聲哭，沒招他沒惹他，他一把把我從床上揪下來，狠狠地揍了一頓，還說再哭就扒我褲子。

我平時就屬于不吭一聲，也不表露情緒的那種人，成年以來就哭這么一次，就被唾棄到這么慘，所以當然會對他懷恨在心。他沒事也和我聊兩句，基本上屬于沒營養(yǎng)沒邏輯的瞎扯，我就跟他扯來扯去，經(jīng)常潑他冷水。

其他就真的沒什么了。我要分析這個問題，肯定是要把所有的疑點和矛盾點都找出來的?？蛇@事兒就是這么簡單，沒什么好贅述的。

想到這兒，我抬起頭看他。他剛才說他抽根煙等我的答復(fù)，在我思考的期間，寢室一直煙霧繚繞，等我反應(yīng)過來，看見玻璃缸里塞滿了煙蒂。他指了指垃圾筒，說：“剛才都已經(jīng)倒過一缸了。”

我想來想去也沒有結(jié)果，所以直接罵了他一句傻逼，然后問他：“喜歡我哪兒啊？”

他說：“就喜歡跟你聊天?！?/br>
“那聊天就成了唄。何況你要是想找人聊天，那每人聊一句估計喉嚨都得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