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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露行宮。溫泉熱氣蒸得整座行宮霧氣茫茫,一路上更是青山繞水,雕滿白玉芙蓉,雖是華貴堂皇,卻不聞半點喧囂之聲,處處隱約透著清幽素凈,似是霞葉邊沿的一點碧露,始終停步在將下未下的時分,糾纏著欲斷難斷的思緒。韓璧曾經(jīng)也是來過此地的,那時韓皇后尚在,碧露行宮仍是歌舞娉婷的景致;直到韓皇后溘然逝去,碧露行宮就再無奏樂,沉寂至今。韓璧自加冠以來,就極少有人再稱呼他的小名,唯獨面前這位仗著身份,從來不肯改正,于公來說,這人是天子,天下萬民莫不以他為主;于私來說,這人是韓皇后的丈夫,是韓璧最顯赫的長輩。皇帝獨坐在亭中,面前放著一盤殘局,他正值壯年,精神頗佳,穿著雖像是個尋常權(quán)貴,卻隱約可見威嚴(yán)之相,長眉微蹙,不怒而威。帝后喜愛孩童,可惜當(dāng)初韓皇后無子,便時常命韓璧入宮陪伴,一時圣寵頗濃,甚至不亞于半個皇子,直至如今,南江帝對他來說仍是個亦君亦父的存在。韓璧向他見禮,兩人就此殘局對弈起來。“阿宣,你贏了。”皇帝笑道。黑棋在指間懸宕片刻,最終黯然入籠。韓璧動作自如地拾起棋來:“我自知不學(xué)無術(shù),就會點兒琴棋書畫,讓陛下見笑了?!?/br>皇帝嘆道:“真的不打算入仕?”韓璧猶豫了片刻,還是笑著搖頭謝過:“您也明白,我看著朝野政事就頭疼,還是做生意適合我?!?/br>“說吧,這次又要找朕討什么賞賜?”皇帝向來寬待于他,聞言并無不悅,反而是話語里頭帶了笑意。韓璧:“我準(zhǔn)備開家新酒樓,若是能得到陛下的御筆,那就再好不過了?!?/br>皇帝失笑:“你整天就想著敲詐這點東西,沒出息。”兩人家長里短地聊了一會兒,倒有幾分像民間尋常父子,半響后皇帝話鋒一轉(zhuǎn),問起他失蹤之事:“朕聽說你此次安然而歸,全靠墨奕的一位劍客護持,他叫什么來著,沈知秋?”韓璧知道皇帝在京城遍布眼線,這點事兒自然瞞不過他,只得坦然答道:“謝陛下記掛,我正準(zhǔn)備好好答謝于他?!?/br>皇帝笑道:“自該如此?!?/br>韓璧不僅記憶極佳,手上動作更是毫不耽誤,不過談話之間,就把棋盤恢復(fù)回原本殘局模樣,竟是未曾錯落一子,皇帝見狀,神色逐漸柔和下來,低語道:“當(dāng)初朕和你jiejie弈棋,你就在旁看著,雖是年紀(jì)尚小,但只要事后問你棋譜,你總能恢復(fù)一模一樣。朕當(dāng)時便想著,若是日后我和你jiejie有了皇子,大約就很像你,既聰明又好看?!?/br>韓璧緊抿了唇,不發(fā)一言。皇帝從小看他長大,感情甚深,自然不會因他沉默就怪罪于他,只是笑道:“阿宣,你想見你大哥嗎?”韓璧不知他為何突然提及韓瑗,只得如實應(yīng)道:“回陛下,我前年到南方采風(fēng),見過他一次,如今不是很想?!?/br>“朕命他返京接任京城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職,若是快馬加鞭,大概這幾日便能到了。”皇帝笑道。要徹查京城懸案的京城衛(wèi)統(tǒng)領(lǐng)?這簡直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韓璧不由得為他大哥默哀。此時有內(nèi)監(jiān)入稟,道是太子來了。韓璧不欲打擾,可是皇帝沒有發(fā)話,他也不好就此告辭,只得站到一旁,可惜他風(fēng)姿特秀,隨便一站就成了道難得的景致,無論如何叫人忽略不去,太子更是如此,向著皇帝見過禮后便打趣道:“韓公子與父皇弈棋,不知誰輸誰贏?”皇帝不咸不淡地笑道:“你消息這樣快,難道沒人告訴你輸贏么?”太子眼色一閃,垂眸應(yīng)道:“該是父皇贏了?!?/br>皇帝先是輕笑,其后便讓太子坐到對面,準(zhǔn)備對弈一局,又揮手讓韓璧回家歇去,臨尾不忘對他補了一句:“太子送給你父親的禮物,朕知道了,回去轉(zhuǎn)告韓珣,讓他仔細(xì)收著吧,其余的不用多管?!?/br>韓璧遠(yuǎn)離京城一段日子,竟然不知道這君臣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已是到了如此生疏冷淡的程度,幸好此事不歸他管,他低聲應(yīng)過,便徐然退了下去。亭中只剩下一對父子,以及一盤黑白殘局。太子對韓家送禮一事被這樣當(dāng)場點明,好在他表面上看起來巋然不動,倒是沒露什么破綻;皇帝向來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也不會窮追猛打,兩人安靜地下了一會兒棋,倒也顯得寧靜。最后一手落了子,太子輕聲嘆道:“父皇,我已輸了?!?/br>皇帝定睛看了他一會兒,若有似無地嘆了氣:“是啊,你下棋向來不好。”韓璧離開了碧露行宮,路上便有人來接,他掀開馬車車簾,發(fā)現(xiàn)里頭坐著的正是他的父親——丞相韓珣。韓璧是韓珣的老來子,兩人隔著年歲甚大,加上韓珣公務(wù)繁忙,兩人一向不太親厚,尤其是后來韓璧成年后開府,自顧自跑出去做生意,徹底遠(yuǎn)離了朝政圈子,韓珣對他就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娶妻之事都不多插手,大有哪怕他孤獨終生也無妨的意思。韓珣既然能生出韓玦和韓璧這等芝蘭玉樹般的姐弟,自然相貌也很不差,尤其是一雙眼包含睿意,絲毫不顯老態(tài),他腰肢挺直,風(fēng)骨傲然,舉手投足即是世家風(fēng)范。韓珣:“陛下與你說了什么?”韓璧便把下棋一事粗略說了,最后提了提太子來訪,被皇帝當(dāng)場掀臉,不由得笑道:“大哥將要接管京城衛(wèi),徹查暗殺高官一事,如今人還沒回京,太子就急忙地往我們府上送禮,也怪不得陛下要警告他了?!?/br>“看來,陛下暫且沒有廢太子之意?!表n珣沉吟道,“若是不在意的人,陛下怕是連多說一句話也懶得?!?/br>韓璧低聲道:“趙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不過三歲,陛下自然要等?!?/br>韓珣又問:“你與陛下對弈,是輸是贏?”韓璧:“自然是贏了?!?/br>“如此甚好?!表n珣贊許地點了點頭,“陛下最喜的就是你的傲氣,加上你遠(yuǎn)離仕途,越是坦率自然,他就越是放心?!?/br>韓璧笑道:“陛下既然故意讓我,我當(dāng)然要聽他的話?!?/br>皇帝棋藝精湛,卻偶爾會在與別人對弈時作退讓之舉。對此,韓璧心知肚明:有時候單純贏棋帶來的優(yōu)越感絕對比不過運籌帷幄的故意相讓,那是高上一個層次的優(yōu)越感,何況這位皇帝最不喜歡別人阿諛諂媚,你越是傲骨錚錚,他越是欣賞。韓璧這些年來時常入宮,很是摸清了皇帝的脾性。韓珣搖頭嘆道:“陛下曾對我說過,為君者手腕要硬,才能抬得起家國山河。”可惜這點靈巧心思,太子一竅不通,若是他肯多花點思量,父子之間何至如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