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

    她先是第一時(shí)間叫來云娘，安排第二天出行的行李和事宜，隨后她便伏案給岳父母寫了親筆信，并差專人第二日一早就送回青溪的曹宅。

    他一直以為，他的妻子還是那年那個(gè)會在他背上和他嘟唇置氣的小女娃?？伤男惺拢置骶秃驼嬲髴羧思业闹髂笩o二。

    就算走，她也能把臨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心中一暖，頓時(shí)又涌上了無盡的感激。

    聽了她的問話，桓崇的表情不自覺地便柔軟了些，他用馬鞭向前一指，道，“前方就是武昌城，再忍一忍，我們馬上就要到了?！?/br>
    無憂微笑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桓崇盯著她那張白生生的俏臉，道，“外面冷，放下車簾吧?！?/br>
    “等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br>
    ... ...

    過了武昌城外那道深深的城壕，馬車便順利駛?cè)肓藘?nèi)城。

    再過不久，隊(duì)伍靠邊停下，前面幾聲男子的談話聲方止，桓崇便上來敲了敲車壁，“下來吧，我們到了?！?/br>
    每日急行，無憂再是隱忍，此刻雙腳觸到了武昌的土地，她的一雙腿還是不由自主地就軟了下去。

    幸而桓崇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他及時(shí)伸手，攬過無憂的腰，將她穩(wěn)穩(wěn)扶在了地上。

    無憂覬了他一眼，沒等她面上的紅云浮現(xiàn)，卻見桓崇的臉上先顯出懷念之色，“這里...便是武昌了?！?/br>
    阿父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說過，陶士行有治世大才。

    從明帝時(shí)起，他便經(jīng)略長江中游。尤其是荊、江兩州，在他治下久矣，生活富足，民風(fēng)樸實(shí)，故而俗語有云，“自南陵迄于白帝數(shù)千里中，路不拾遺”。

    可是，眼見著過了今夜的元會便是元日，武昌城中非但沒什么慶祝節(jié)日的熱鬧氛圍，反而一旁路上所見的行人，無一不是面露出哀戚之色，望之動(dòng)容。

    無憂向四處瞧了瞧，而后又看向了一旁的桓崇。

    那人卻是牽著她的手，站在這扇敞開的大門前，定定地望著那上面的牌匾出神。

    眼前陶家的匾額，樸素得簡直不合陶侃的身份。

    只見那高高懸起的門匾上除了一個(gè)大大的“陶”字，別無它物，絲毫沒有一點(diǎn)那些關(guān)于先祖、郡望，以及功績的贅述。

    而且，那枚大字筆體蒼然，雄毅明健，就是跟著阿父見慣世間頂尖字畫的無憂，也不由地叫了一聲好。

    桓崇這一望，眼中的光明明滅滅，竟是如同出了神一般。

    見他瞧得那般專心，無憂也不好去打斷他。這時(shí)，中庭里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人邊行邊說，聲音中不乏欣喜，“阿崇？！”

    桓崇回過神來，待那人走到近前，他趕忙見禮道，“阿兄！”

    他見禮，無憂忙跟著見禮。抬起頭來的時(shí)候，只見對面那人一身便服，頦下蓄須，年紀(jì)大約年紀(jì)四十上下，模樣生得雖有些粗獷，通身的氣質(zhì)卻很是穩(wěn)重。

    那人道，“我剛聽說你回來了。怎么只站在門口，不進(jìn)來？！”

    對上那人，桓崇的笑容竟仿佛有些靦腆起來。他瞧了無憂一眼，再轉(zhuǎn)頭向那人道，“阿兄，我給你介紹，這是...”

    那人笑道，“我知道，這位便是弟妹吧。阿崇，外面冷，有什么話，先進(jìn)屋來再說！”

    ... ...

    眼前這人，便是陶家的長子——小陶將軍。

    短短地寒暄幾句，就算見過面了?；赋绾湍切√諏④姡黠@還有許多話要說，而無憂作為女眷，便先被侍女送回了后宅一個(gè)獨(dú)立的小院當(dāng)中。

    聽侍女們說，現(xiàn)在的這間屋子，便是桓崇原來在陶家時(shí)所住的那間。在他走后，這里也沒有再住人，而是一直為他保留著。

    無憂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見這屋子的大小雖比不得他們在建康的臥房，但位置也是大家族中難得的南北正向。且，許是常常打掃的緣故，屋子里窗明幾凈，就連床榻上也沒有半分灰塵。

    因?yàn)檫@次來得急，無憂便讓云娘留下管家，她自己則是帶了兩個(gè)侍婢隨行服侍。再加上陶家過來得幾名仆婦，幾人便一起歸置著他們帶來的行李。

    無憂在案前稍坐一會兒，這時(shí)聽到外頭的門一叩，然后一個(gè)看起來頗有身份的仆婦步入屋來，說是桓郎君有急事，請她過去一趟。

    無憂愣了一下，而后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那仆婦走出房中。

    桓崇所在的位置并不遠(yuǎn)，行過兩道門，到了隔院便是了。

    王導(dǎo)、庾亮、陶侃，三人雖是當(dāng)今為首的三位重臣，但個(gè)性可說是千差萬別。譬如陶侃生性節(jié)儉，所以方才在陶家行得這一路上，入眼得一切都是樸實(shí)無華。

    這處隔院亦是如此，不過方踏入了院子，無憂的眼睛便瞄到了正屋門外那整齊碼放得數(shù)摞甕磚。

    甕磚青黑，很是顯眼。

    無憂的心中卻是一動(dòng)。

    聽阿父說，陶侃年輕時(shí)便有個(gè)習(xí)慣，他的屋子里永遠(yuǎn)碼著一百塊的甕磚。每天早晨，他便把磚搬出屋去，到了晚間，再把磚搬回屋中。時(shí)人不解其意，向他詢問緣由，陶公便道，他致力于收復(fù)中原，擔(dān)心此間生活悠閑安逸慣了，難當(dāng)一番大任。

    所以，這就是那一百塊的甕磚？！

    “這里，難道就是陶公的房間？”

    那仆婦聽了無憂的問話，似乎有些詫異，她回道，“正是。”說著，她再一躬身，向那扇垂著簾幔的正門道，“陶公與郎君，此時(shí)正在內(nèi)中，夫人自去便可?！?/br>
    ... ...

    仆婦走后，為凸顯鄭重之意，無憂振了振衣。隨后，她放輕腳步，將簾幔掀起，步入屋中。

    陶侃臥床的時(shí)間應(yīng)是不短了，因?yàn)樗贿M(jìn)了屋中，便聞到了一股苦澀的藥氣。

    她剛要邁步向里行，卻聽桓崇的聲音從屏風(fēng)那邊傳來，“陶師！連你也...？！”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似乎含了罕見的激動(dòng)。

    無憂微微蹙了蹙眉。

    而后，一個(gè)滄桑的聲音悠悠響起，“阿崇，你冷靜些！”

    “...從把你帶回來的那年開始，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著不小的執(zhí)念?！?/br>
    桓崇頓了一頓，口氣漸冷，卻也多了些譏誚，“既然陶師早就知道，那...又何故要帶我回來？！”

    陶侃似乎沉默了良久，最后才道，“阿崇，你和我的性子，雖然并不相像...但奇怪的是，從第一次見你的時(shí)候，我便能在你的身上找到我的影子...”

    他嘆了口氣，“你問我緣由...”

    “我想，一是看中你身上的才華...二，卻是有些長遠(yuǎn)、縹緲了...”

    ☆、第 57 章

    這次間歇, 陶侃沉默的時(shí)間更長。

    就在無憂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shí)候, 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