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人對孩子的小心思心里明鏡，俱是但笑不語。

鳳把頭余光掃到蹲在地上抽煙袋鍋子的老頭兒，走上前問：“老禿鷹，你在島上也有幾天了，你瞧我們的娃娃如何？”

別說，這老禿鷹的別號一喊出來，再瞧這老頭兒的耗子眼兒，確實有鷹一般的犀利。

不過現(xiàn)下這雙眼睛死氣沉沉目視虛空，鼻中一聲冷哼：“不咋地?！?/br>
鳳把頭對他這又臭又硬的態(tài)度不以為然，依舊好脾氣地詢問：“那個叫朗太輝的小子如何？”

老禿鷹咬著大煙袋的銅質(zhì)煙嘴，拖長尾音說到：“隨根兒?！?/br>
鳳把頭的表情有霎那的怔忪，只因他知道老禿鷹看人的眼光準(zhǔn)，卻沒想到就這么兩三天的功夫，他能如此一針見血。就連旁聽的余老爺子對老禿鷹都有些刮目相看。

鳳把頭更來了精神，“朗琪睿呢？”

老禿鷹看也不看，“加以歷練，或可資質(zhì)平平?！?/br>
那還歷練個毛線！鳳把頭略顯急切，笑容也沒了，“那朗毓？”

老禿鷹溝壑縱橫的嘴角咧開一抹譏諷，“偷jian耍滑，抖機(jī)靈，小孩兒心性?！?/br>
人家本來就是小孩兒！鳳把頭心里腹誹，暗自翻了個白眼兒，問出最后一個：“那小啞巴？”

老禿鷹眼皮一翻，看向站在大黑馬身邊刷馬背的小子，目光透出些許深遠(yuǎn)和一絲懷疑，最后只說了四個字：“表里不一?！?/br>
這都什么爛評價，說來說去，就沒一個好的？

鳳把頭還沒來得及為狼魚島的未來感到憂慮，一直默不作聲的余老爺子先不樂意了。

“不知閣下修得哪一門道法，師從哪座高山名師，怎么我狼魚島眾多兒郎子孫，竟沒一個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這是諷刺老禿鷹是個臭算命的，空口無憑，故弄玄虛。

老禿鷹的口鼻噴出股nongnong白霧，小眼睛在煙霧氤氳間更似活死人般不陰不陽，“別跟我拽那文詞兒，我肚子里沒裝那黑黝黝臭烘烘的墨水兒，不過是在外面混得久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們這個腚眼子大的小島，刨出幾個能跑船倒貨的臭水手，就真以為家里臥虎藏龍了？可真是把自個兒當(dāng)個故事！”

余老爺子頗有閑情逸致地看看天逗逗鳥兒，道：“您倒是活得明白，知道自己不是盤兒菜，只好

委屈自個兒跟著我們狼魚島的臭水手漂洋過海，嘴比屎臭，心比石堅，真乃一位好幫手！承蒙您關(guān)照，有生之年，您若有幸遇到慧眼識英雄的好漢，萬望您另擇高明，把一腔見識發(fā)揚光大，莫要在我們這群臭水手之中屈就終身?！?/br>
老禿鷹把這番話在腦袋里過了兩過，嘴里的煙嘴兒也不嘬了，對余老爺子粗聲斥罵：“老牛鼻子，你以為沒人要我嗎？我會留下來，是你們的鳳把頭死乞白賴求我的！否則山高海闊，我會瞧得上他？”

余老爺子轉(zhuǎn)過身，沖他抱拳作揖：“余某在此，替裘鳳謝過您老了?！?/br>
他明顯是不相信老禿鷹的話，老禿鷹還待回嘴，指望著能叫上朗裘鳳替自己證明一下，可抬眼去瞧，哪里還有朗裘鳳的身影。人鳳把頭一見他倆懟得熱火朝天，早就躲遠(yuǎn)了。

狼魚島的新年伴隨著數(shù)樁喜結(jié)連理的婚事，熱熱鬧鬧地在一連串的炮竹聲中到來了。

結(jié)婚的男人無一例外都是船幫里的水手，鳳把頭身為他們的頭頭，在每一個婚禮現(xiàn)場輾轉(zhuǎn)奔波，喜酒上午一場下午一場，一連喝了一個星期才稍有好轉(zhuǎn)。

這天晚上，鳳把頭照例喝完喜酒回家，人有些微醺，走到中途拐道去狼山上散散酒勁。他一面走，天上的雪花兒一面飄，肩膀上的厚毛領(lǐng)也被雪花沾染，薄薄的一層白雪壓著他的肩、貼著他的臉。狼山之上登高望遠(yuǎn)，接天連地的大海滾起嘩嘩的潮響，蔚藍(lán)若深的海面泛抹著破碎的星光。

點點紅燈在山窩里串聯(lián)成曖昧的長蛇，映亮人的眼睛，山窩之外這片寬廣又巨大的蒼藍(lán)又撲滅了眼睛里的紅。

鳳把頭站在嫣紅與蒼藍(lán)的交界線上，抬眼四顧，想起了往事。

好些年前，他這個鳳把頭的名號還未叫響，人都叫他“窮瘋子”。

他本生在富裕人家，爹娘又是老來得子，實在寶貝的很，好教島上最有文化的余老爺子起個寓意吉祥的大名。

余老爺子說他是裘馬輕肥，取了個“裘”字，出生那天春回大地燕歸巢，又道百鳥朝鳳，因此起名“裘鳳”，將他比作一只又富又肥的吉祥鳥。

豈不知他出生第二年，一場海嘯猖狂過境，把家財和二老一并卷走，剩下嗷嗷待哺的“小肥鳥”，被好心的老把頭養(yǎng)在膝下。

后來余老爺子一年生一個，又有了余家二鳳，大妞喚做余月鳳，二妞名叫余紅鳳。

余老太太一心想生個兒子，第一個女兒出生時難掩失望，不過想家有長女如有長母，因此管教甚嚴(yán)。第二個女兒出生前心心念念是“鴻鳳”，可生下來一看又是女兒，只好半道更名為“紅鳳”，對紅鳳心如死灰呈放養(yǎng)狀態(tài)，養(yǎng)得像個野小子，打小膽大包天，與富貴不成反貧困的窮瘋子裘鳳一道，成了島上無惡不作、無蛋不搗、人見人頭痛的二瘋子。

如今威風(fēng)凜凜的鳳把頭，當(dāng)年也曾與姑娘青梅竹馬暢想未來，那時二人共同的愿望就是一起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無奈女人不可隨船出海，唯有竹馬獨自遠(yuǎn)行。

朗裘鳳在船幫里待了三年不到，展露出他優(yōu)秀且過人的領(lǐng)袖天賦，終于鳳凰涅槃。待他十六歲歸家，老把頭當(dāng)眾發(fā)話：身死那日，不管朗裘鳳成年與否，必教他接任總把頭一職。

果然半月不到，老把頭在島上壽終正寢。再次出海那天，紅鳳偷偷躲在底艙，和新任把頭一起上路了，船員發(fā)現(xiàn)后都說她不祥，要趕她回家，其中鬧得最兇的就是朗二。

朗裘鳳新把頭的座椅還沒坐穩(wěn)，雖恩威并重使船員帶紅鳳走了一程，但船上實在鬧騰的厲害，二鳳便依依惜別，將紅鳳送回島上。同年找了個由頭，把朗二也給開了。

余紅鳳十八歲那年，和jiejie成了享譽狼魚島的島花兒，假小子改頭換面搖身一變，成了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美嬌娘，島上的小伙兒對二鳳趨之若鶩。

朗二這個集貪財好色齷齪狹隘于一身的人間敗類，先是對jiejie月鳳窮追爛打，但莫說人姑娘看不上他，余家所有人都視他為糞土，更何況余月鳳那會兒已經(jīng)跟余家村兒的另一個小伙兒訂了婚。

朗二于是改變目標(biāo)，又將目光對準(zhǔn)了meimei余紅鳳。紅鳳身上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辣勁兒，有一回夜間上山蹲野物，被朗二跟了，她二話不說當(dāng)即在朗二腳下崩出一槍，還放話若再敢糾纏，下次一槍爆他個腦袋開花。

無獨有偶，朗裘鳳二十二歲那年回家時，也被一枝花似的余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