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笑，不再搭話了。

    某些時候，行醫(yī)者就是儈子手。

    ☆、救我

    有一味藥卻很難找。

    據(jù)說在川蜀之地, 生長有這種草藥。

    天還沒亮，兩人就出發(fā)了。

    夜晚借宿在一戶農(nóng)家之中。晚飯正燒著，女主人端了些新鮮的水果來招待。屋里兩歲的小兒忽然啼哭不止, 女主人沖他們歉意一笑，擱下手頭的帕子, 便哄娃娃去了。

    男主人腿腳有些不便，玉空見正給他看診, 望聞問切無一不細(xì)致。

    左右沒有白妗的事兒。坐了會兒, 便進(jìn)灶房打起下手，燒著水。

    老太太正往鍋里撒上一把蔥花, rou香氣兒直冒?？粗粗祖『芸熳⒁獾搅瞬煌?，老人翻勺利落，脊背雖有佝僂，氣質(zhì)卻是穩(wěn)重大方, 半點沒有村野氣息。

    方才就聽小夫妻談?wù)撨^，他們家老太太是從宮里放出來的老人。

    白妗無端尋到些親近感, 轉(zhuǎn)到案板上切起了蘿卜。

    不知何時老太太站在了身邊, 她瞇著眼，“老身曾見過一個女子, 一雙手也是同姑娘一般這么巧呢?！?/br>
    白妗聽完有些驚訝，仔仔細(xì)細(xì)地將她看了一看，虧得記憶極好，忽然便將她認(rèn)了出來。

    世間竟有這樣巧的事！

    她稍稍定了心神, 狀似無意道，“聽說老人家是從宮里出來的。想必對宮里的事都是了如指掌吧?！?/br>
    那老太太正將rou菜裝盤，笑了笑道，“一把年紀(jì)了，很多事都記不太清啦。”

    白妗也是一笑，“妾身四年前進(jìn)京，哪知東邊竟起了一場大火，那火勢兇猛，在客棧都能看見沖天的火光。那時妾身還小，嚇得連夜做噩夢呢——老人家可知這其中的原委？”

    老婦人回憶起來：“這么件事…”

    都是從宮里放出來的人了，又在這荒郊野嶺，倆人萍水相逢，沒什么忌諱。

    老婦便一嘆道，“姑娘權(quán)且當(dāng)個秘聞聽聽了?！?/br>
    白妗手下不停，切著菜，洗耳恭聽。

    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是，是起了一場火，外邊都說是老鼠啃壞了燭臺，其實這里邊大有文章。”

    大約不論多大年齡的女子，都有八卦的天性。而人一旦上了年紀(jì)，就喜歡抓著人嘮嗑，這老太太亦是如此：

    “老身在貴人身邊伺候，這宮里的秘辛，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其實呀，當(dāng)今陛下并非正房嫡子，而是庶出，自小被養(yǎng)在嫡母膝下，陛下的生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嬪。

    陛下登基后，并沒有將生母奉為太后，而是尊了已逝的先皇后為太后。

    故而那位貴嬪——至死，都只是一個太妃?！?/br>
    說到最后一句，已有了些陰私詭計的端倪。

    白妗耐心聽下去。

    “太妃與杜家交好，向來不喜庶民出身的貴妃，更不喜陛下對貴妃的愛重。在后妃同往奉覺寺時，太妃下手，以怪胎換掉貴妃之子，只為讓貴妃失寵于陛下。

    貴妃之前隨陛下南巡失蹤過一段時日。彼時陛下懷疑貴妃腹中并非龍種，于是將計就計…”

    說起舊主舊事，她眼中還是含了一抹淚光。

    “帝心涼薄，可見一斑。”

    老婦人感嘆著，搖了搖頭。

    “如此整整十年過去。貴妃經(jīng)歷了最慘淡的時期，卻又迎來最盛的恩寵，她的小兒子楚王已有四歲。

    小孩天性頑劣，一日，與通明殿的宮女耍玩之時，將宮女鎖在了偏殿的一間廂房之中。

    之后整個通明殿便起了大火，楚王被人匆匆抱走。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不久前太妃來看望太子殿下，殿下卻不在東宮，于是太妃便在廂房小憩，你說巧不巧，太妃休息的廂房，正是宮女被鎖進(jìn)的那間廂房…”

    白妗啞然。

    這一連串下來，透露著nongnong的陰謀的味道。

    “據(jù)當(dāng)時救火的宮人傳，不知為何那房里沒有呼救之聲，像是里面的人…睡死了一般?！?/br>
    她說的含蓄。

    可，真的是睡死了嗎。

    也許，是被什么人用藥放倒了吧。

    白妗恍然大悟。

    竟是陸惜玉的手段。

    前后十年，隱忍蟄伏。

    一朝得勢，立刻布局反擊。

    大火是一定會起的，當(dāng)年散播“貴妃與人有染”的流言的人沒有死干凈，陛下不會放心。

    于是，如十年前陛下所做的一般，陸貴妃也將計就計，利用通明殿一場大火，借刀殺人，甚至用自己的小兒子來作掩護(hù)，或許，那對毓明太子的百般愛護(hù)，也僅僅是為了今后大仇得報、做的準(zhǔn)備！

    這是一個，何等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女子！

    ……

    深宮究竟是個什么地方，當(dāng)年那心存仁義，懷揣醫(yī)救疾苦、教化世人的美好愿望的女子，竟被染得這般污黑。

    用出如此駭人聽聞的手段，最終身死異鄉(xiāng)，慘淡收場。

    更沒想到的是，此番真相，她竟是從一個山野村婦的口中聽到。

    而這世上因果相聯(lián)。

    正是陸惜玉如同生母一般，對太子那樣的好，才讓人在二十年后起疑，翻找出那早已泛黃的舊事，企圖以此作為毓明太子一生的污點。

    可是連那一點好，也不知是不是做戲。

    白妗深深地嘆了口氣。

    以為是一帆風(fēng)順地成長到現(xiàn)在。

    卻原來，他身邊都是那樣的人。

    是受了這樣的影響吧，他雖沒長成人面獸心，卻缺乏足夠的安全感，所以在感情一事上，有著扭曲的執(zhí)著。

    山中起了薄霧，蛋白色的月亮將光芒灑向大地。

    白妗披衣行走在槐樹之下，毫無睡意，望著腳底下斑駁的影子發(fā)呆，想到他們是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呢。

    他在做什么？

    是像她一樣，閑庭信步，無所事事。

    還是奮筆疾書，批改公文呢？

    一回憶他看到奏折上某些內(nèi)容，就變得死臭死臭的臉，跟平常的風(fēng)度完全不一樣，白妗就笑了出來。

    笑過以后，她攏了攏衣衫，“奇怪，怎生這般冷…”

    有人走到她身后，修長的影子投在她身邊，并肩一般。

    是玉空見。白妗沒回頭，問，

    “你能弄到點酒么？”

    玉空見淡淡道，“怎么，借酒澆愁？”

    白妗道，“此情此景，不配點酒，實在是辜負(fù)…”

    “辜負(fù)？”

    是啊。辜負(fù)這夜色如許。

    玉空見不再搭理她，白妗只好自己提了兩壇酒來，手指僵僵地揭開酒封。

    玉空見很自然地順了一壇過去。

    白妗翻了個白眼，背對著他，敬天地，然后敬槐樹。敬自己。

    她飲酒后分外乖巧，只是醉得眼蒙蒙，像要睡著了一般。果然，下一刻一下就坐到地上，身體一歪，倒在了槐樹的樹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