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大管事已經(jīng)吩咐了去，問大爺是否先歇一歇?！?/br>
林銘玉喝了兩碗粥，吃了一碟子青菜，并一碗甜羹，解了肚餓，雖然身體困乏，精神卻恢復(fù)了。

“不必歇了。我現(xiàn)下去老爺房里，你去傳個話，讓大管事領(lǐng)著齊大夫過來。”

站在林海床前，林銘玉靜靜望著床上躺著的人。他已經(jīng)老了。不足一個月的時間，臉頰就失去了往日精神矍鑠、意氣飛揚的神色。唇下的短須向來是他引以為傲的，而今也添上了白霜，緊閉的眼窩下面有濃重的青黑眼圈，眉毛竟然也灰白了。林銘玉默默望著，心里酸酸澀澀的，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往日里的場景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浮現(xiàn)，有他穿來之前的記憶，也有他穿來之后這短短幾月的回憶。無論出自于誰的記憶，畫面里的林海都不是這般蒼老荏弱的樣子。

林銘玉坐下來，拉起林海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在胸前的一只手掌。掌心柔軟，指腹間帶著厚厚的繭子，是平日批閱公文，執(zhí)筆多了磨出來的。林銘玉抓住他的手摩挲著，只見那手指微微一動，林銘玉抬起頭，與林海含笑的眼眸相視。

“銘玉，累不累？”林海抬起手，摸摸兒子略微疲倦的小臉，溫和地嘆氣：“本不想讓林楓叫你回來，都怨爹爹這身體太不爭氣，如今只怕……”

“——爹，不會的?！绷帚懹翊驍嗟溃骸澳阒皇抢哿?，我從京都帶了大夫回來，不管是什么病，咱們都不怕，慢慢兒治，總會好的?！?/br>
林海搖搖頭，“爹爹的身體自己知道。銘玉，看到你，爹爹就安心多了。只盼我這身子還能多撐一陣子，爹爹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教給你呢。你們姐弟還這么小，爹爹……”林海說著哽咽起來。

林銘玉忙道：“爹，別傷心。我可不是從前的小孩兒了，你快點好起來，說什么我都好好兒聽著學(xué)著，你且等著過閑散日子吧?！?/br>
林海一笑，目光中透出說不出的欣慰。

這時，林楓在外頭稟道：“老爺，大爺，齊大夫來了。”

林銘玉忙叫了進來，對林海道：“爹爹，這是京都里的大夫，專為達官顯貴們診脈，您讓他來把把脈?！?/br>
齊大夫搭了兩根手指在林海腕上，診了一回，眉頭蹙起，又看了林海眼睛、舌頭等處，詢問了一些日常飲食起居，面色凝重地收回手。

“大夫，我爹爹身體如何？”林銘玉等了一回，只不聽他回話，見他神色間遲疑不定，不由得心中不安。

齊大夫看看林如海，又望望房里站著的一干仆從。林銘玉會意，揮揮手。林楓便使人都出去。一時房里只剩下四人，林銘玉道：“齊大夫有話只管直說?！?/br>
“大人這不是病，是中毒，慢性毒?！饼R大夫一語驚四座，別說林銘玉等人沒往這處想，便是林海也不敢相信。

“大夫，你可是看錯了。我這身子并不是現(xiàn)下里不好，早在拙荊亡故之后，便有所癥狀，近些年來時時咳嗽，偶有咳血，正是神傷勞心之癥。大夫換了三五個，個個皆是此言?！绷趾ｆ?zhèn)定一會兒，正色說道。

齊大夫也不生氣，反是更慎重了些：“大人不知，這毒用得微妙，便與尋常病情無異，一般的大夫往往誤以為病，以治病之藥斷之，如何能損它分毫。反是日積月累，中毒日深，發(fā)作起來便格外見效。大人可是這半年之內(nèi)咳血日頻？時常心口針扎火灼一般，劇痛難止？”

齊大夫連連追問，林海的心情隨著點頭越發(fā)沉重。

“這便是了，莫怪你們不知。這種毒我僅見于宮闈之中，乃是秘藥，一般人想用也無處尋它。”

主仆三人臉色都白了，林銘玉沉默了一會，便道：“既然知是毒藥，大夫你可有解毒之法？”

林楓激動道：“大夫，求您務(wù)必救我家老爺！”他跟了林海一輩子，對林海忠心到骨子里了。

林海雙目中燃起一線生機，半坐起身。

齊大夫沉思片刻，緩緩道：“老夫只見過此毒兩回，中毒之人如今尸骨已寒。據(jù)我所知，此毒藥性甚緩，觀大人之前的病情，按理還能拖得半年。只是不知為何，這半年來藥量中了，才加速毒發(fā)。正是因此，毒發(fā)來勢雖狠，還不到最厲害的時候，醫(yī)者治病救人，但有一線希望，老夫愿意勉力一試?！?/br>
林銘玉抓住林海的手，心里一喜，忙對齊大夫道：“多謝您。您需要什么，只管跟楓管家吩咐，若是有不能夠的藥材，我說什么也得想法子弄回來。”

齊大夫笑道：“大爺言重了，所需的藥材雖是難得些，二公子府上便是全的。我這就開個單子出來，您捎去給二公子便成?！?/br>
林銘玉這才放下心。林海說了這會兒話，已經(jīng)累了。林楓帶了齊大夫去外頭寫方子，林銘玉便扶著林海躺下去。

“爹，您說這是誰要害您？”林銘玉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先前穿越多次，也沒這一出。下毒之人借著賈敏之死在林海身上施放慢性毒藥，哪怕林海身體有哪里不舒坦了，旁人只當(dāng)他心痛神傷，不會往毒藥上想，這心思何等縝密，何等毒辣！

細想林海中毒的時間之長，林銘玉不禁不寒而栗。

林海與他想到一處，但不若他那般外露出來，只神色間一片沉重冷峻。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枕邊一側(cè)，謹慎道：“爹爹心里還沒想明白。銘玉，你與林楓、齊大夫去囑咐一聲，中毒的事兒不要讓人知道，除了我們四人，再不可對第五人說起。哪怕你jiejie問起，也不要跟她說?！?/br>
林海拍拍他的手：“你jiejie身體弱，不要嚇著她?！?/br>
林銘玉應(yīng)了，過一會，還是沒忍住：“爹爹，你心里猜的是誰？會不會是——”林銘玉做了個口型。

林海眉頭一跳，忙低聲道：“別胡說！你小孩兒家懂得什么。爹爹累了，你也累了，去歇著吧?！?/br>
林銘玉見他確實是累了的樣子，想起身回房，終究是不放心，又坐到床上。

林海把眼睜開，板著臉問：“作甚又坐下來了？”

林銘玉眨眨眼，笑瞇瞇道：“爹爹是睡，我也是睡，不如我就在這里陪著爹爹一塊兒睡吧。離家這許久，爹爹有沒有想我和jiejie？”

林海冰凍的臉融化開，眼里帶了笑意：“過了九月，你便十歲了，還像小孩子似的跟爹爹面前撒嬌，你羞不羞？”說是如此，手卻移過去，輕輕掀起被子一角，人也移開了一些，讓林銘玉躺在他身邊。

林銘玉挨著他躺了，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放到自己身前用兩手抱著，閉上眼睛笑著說：“這才是家呢。爹爹不要說話了，快些睡吧?！?/br>
林海輕輕笑起來，再看過去時，林銘玉已經(jīng)睡著了。他把手從林銘玉懷里抽出來，摸了摸他嫩白的臉蛋，小小的臉上兩彎長長的睫毛順服地覆蓋在下眼臉上，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