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凝視前方。

    “娘親，娘親，你就是我的娘親，對嗎？”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看上去僅僅四歲光景。由一個男人抱在懷中。

    那個男人，依舊一襲月白色長衫，模樣清俊，既成熟穩(wěn)重，又蘊積多少風(fēng)霜久礪打磨的滄桑。

    那孩子，紅潤潤一張小嘴兒，除了那張小嘴兒，他的眼睛，鼻子，眉毛，全都是和蔻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淺色撒花半舊小襖，下面淡色團花紋綾褲，穿得很整潔干凈，看得出照看之人非常在用心照料喂養(yǎng)。

    小男娃一直哭，一直哭，眼睛濕漉漉的，如水洗的黑寶石。

    這也正是夢中時常出現(xiàn)的那個孩子模樣。

    蔻珠不由自主地慢慢走過去，不經(jīng)過任何人催促提醒，只是一種本能和下意識，溫柔小心伸手，將男人寬闊懷抱中的小孩兒給輕輕、仔細(xì)抱過來。

    李延玉緩緩閉上眼睛，像在努力克制壓抑什么，良久，才輕輕睜開?！澳镒?，這是你的兒子。你不認(rèn)識不記得我沒關(guān)系，可是，你還記得他的，對嗎？”

    蔻珠猛地抬頭大震。

    作者有話要說：　　小狗子終于找到mama了。感謝在2020-08-24 23:21:23~2020-08-25 21:25: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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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今日醫(yī)館自然開不了張了。

    蘇友柏甚至走上前主動關(guān)上大廳的門, 這樣大型尷尬的“認(rèn)親”場面，除了孩子啼哭，一聲聲喊著“娘親”, 誰也沒有說話。

    那是一種出于母性本能反應(yīng)，蔻珠竟一絲逃避推拒都沒有、就那么承認(rèn)接受了孩子, 也著實令人太吃驚震撼了。

    原來, 孩子并沒有被刺死, 他還好好活著。蘇友柏不知該感到激動狂喜，還是別的什么，蘇友柏臉上表情各種復(fù)雜。

    李延玉看著蔻珠在接納孩子、親自從他懷中抱去的過程——她確實是失憶了, 眉眼平和淡然, 再沒往昔的那種傷痛與苦大仇深。

    可孩子一出現(xiàn), 竟?fàn)科饍?nèi)心的某種柔軟與顫動。李延玉不知該感到悲酸還是慶幸，他自然吃起了兒子醋。

    她記不得他, 可卻記得兒子。

    事實上，李延玉昨夜輾轉(zhuǎn)難眠、一直就沒合過眼——蔻珠活著, 這令他激狂得就差最近沒發(fā)了瘋。不, 確切地說, 他已經(jīng)好幾天夜晚沒有合過眼了。桃花山, 那日, 他看見了那條小船, 從河面輕輕飄過，上面竟站著的是蔻珠, 活靈活現(xiàn)真人，絕不是他的幻覺，那時他人就跟瘋了一樣。他跳下河拼命游泳去追，可惜, 到底沒追上，一身濕淋狼狽，最后，站在岸頭，只得像瘋子一樣笑著。很多過路的，見著了當(dāng)時他反應(yīng)，以為他是腦子有問題。

    又回去了之后，他手拿著蔻珠的畫像，跑遍了小鎮(zhèn)各個街頭巷尾，從天亮跑到天黑。

    “你看見過她嗎？對，就是這畫像上的女子，你看見過她嗎？”

    他幾乎抓著一個路人就瘋狂問。終于終于，他找到了她。

    李延玉昨天夜里的輾轉(zhuǎn)難眠與激動是難以言喻的。他也思考著蘇友柏那番話，努力壓抑著去見她的沖動與渴望——他得知她已經(jīng)失去很多記憶了，已經(jīng)不記得他。李延玉起身給兒子蓋完被子，又走到窗前來回踱步。現(xiàn)在，他該怎么辦？

    蘇友柏的那些言辭，無疑是刻薄毒辣的?？墒?，卻又說得一針見血，直戳他胸窩。

    “如果，你若再這么糾纏下去，未來，會造成什么，又會給她帶來怎樣未知的噩運和傷害，你不害怕嗎？”

    “她現(xiàn)在很平靜，生活簡單充實，雖不是大富大貴錦衣玉食，但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單調(diào)幸?！?/br>
    “她已經(jīng)忘掉了你們那些過去，再也沒有那些痛苦不愉快回憶。她這樣的狀態(tài)，不好嗎？您又何必再來擾亂她？”

    ……你又何必再來擾亂她？何必再來擾亂她？

    他頭疼欲裂，整個人快要四分五裂，被劈成幾段。手揪著衣領(lǐng)，背靠著身后墻壁，大口大口喘著氣。

    今天，他卻還是來了，抱著孩子來的。私下里，有沒有想借著孩子，給自己找理由說辭來見她，李延玉自己都不好說。

    人的情感為什么會如此矛盾，這種感情里，有激動，歡愉，痛苦，極力想忍，卻又偏偏忍不下去。

    在半路上，他甚至給孩子講了一個殘酷不切實際的神話：“小直，你聽爹爹說，你娘親，她跑下凡來看咱們了。”

    小直睜大著墨玉般黑亮眼睛，稚嫩小臉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表情自不肖形容。

    李延玉都不忍看下去了。又說：“可是，你得記住了，你卻不能上前去叫她娘親?！?/br>
    他依舊不敢去看孩子的眼，又繼續(xù)：“因為娘親是被天上的王母關(guān)著的，王母見她實在太想兒子了，又經(jīng)不住她一遍遍哀求，遂不忍心，到底放她下凡來探視咱們幾天。但王母又害怕她會一直在凡間賴著不走，于是，會給她喝一些藥水。而這種藥水，會令她忘記過去好多事，會變得她不認(rèn)識你。”

    趙汝直不知該哭還是該激動笑。“娘親，娘親下凡來看咱們了，爹，爹，你是騙我的嗎？還是真的？”

    李延玉捏捏兒子鼻?！斑@是真的，爹爹不騙你，但是，你記住了，千萬不能上前去叫她娘親，王母讓她喝可以忘記咱們的藥水，是怕她下凡了就從此賴著不走——可娘親怎么能喝，怎么會想把咱們給忘了呢，所以她喝了之后就馬上吐出來，因此現(xiàn)在，就必須得裝作不認(rèn)識咱們，否則，王母萬一派人暗處監(jiān)視她，發(fā)現(xiàn)了就又會將她帶走……”“小直，你要聽話你要乖。你娘親，她是相認(rèn)而不敢認(rèn)咱們的，要不然，就會又被他們帶到天上關(guān)起來……所以，你記住，千萬不要去叫她呀！”“……”

    兒子，居然沒有聽進他的這些勸阻。

    到底是孩子，如此小，見了生生母親，又有多少理智、能讓一顆年幼而單純的心靈把控住呢？

    ***

    好半晌之后，蔻珠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蘇大哥，能不能麻煩幫我去里面拿一床被子和枕頭過來?！?/br>
    孩子太激動，乍然見了娘親，母子相聚重逢，一直蹭在娘親溫暖、夢中渴望太久的懷抱一直哭。

    哭累了，又安安甜甜睡去。長而濃密卷翹睫毛輕輕閉著，睫毛上還掛滿了顆顆盈亮淚珠。小嘴兒一癟一抽，玉雪般小臉，整個都是濕噠噠的。

    李延玉不忍別過眼去，眼前這一幕，他這么些年里任何耐心撫育照顧，到底抵不過母親這一溫暖懷抱，抵不過這第一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