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一笑倒還不好了，這兩日我見你愁眉深鎖的，又是在胡亂心憂什么？”

尋思禪不做聲，靜靜幫我梳理長發(fā)，聲音低沉道：“我的心思都寫臉上了，你何須明知故問?！?/br>
我聞出他話中不滿焦慮微言，淡笑哄著，“對我與迷魘的事，哪件你不是知根知底的，我自個(gè)都不多擔(dān)心，怎就你不肯信我一回呢？平日里我總覺你心平氣和些，現(xiàn)在看來這事上反倒不如影?！?/br>
尋思禪曼曼開口：“我是比不得影，他跟你出生入死慣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我沒他看得開，還想能多活上兩年享享福?！?/br>
我伸手拉住他揉捏木梳的手，寧和而笑，“我舍不得他陪我赴死，又怎肯要你們寡活?！?/br>
門邊傳來一聲輕哼，可不正是影倚靠在門旁，“總算你還有些良心?！?/br>
我燦然一笑，只道：“對你的用心倘若你仍視若無睹，那你就真是枉費(fèi)我心意了?！?/br>
影隨手拋出一卷畫軸，直扔到我膝上，我疑惑的打開畫卷，只稍一眼就知出自何人之手。影瞧出我眼底溫柔笑意，吃味道：“你對我的心意如何我是看不透，倒是看得出六皇子的心，真真是情比金堅(jiān)。”

尋思禪下顎磕在我肩上，目光流轉(zhuǎn)在畫卷中，贊賞地說：“難怪璃特意尋六皇子相助，憑著一次的動影能過目不忘，精確畫出蓬萊湖畔的冷宮實(shí)景，確實(shí)才華橫溢?！?/br>
招了影來身邊，我回眸含笑道：“打頭一回在鏡月見過他親手繪出的地圖，精細(xì)的畫風(fēng)，細(xì)枝末節(jié)都描繪的格外清楚，我就知道他終有一日會幫上我?！?/br>
影神色中略有不解，“翔書官已送來宮中地圖，此圖還有何用？”

尋思禪冷靜觀察圖中我著意要軒弈塵畫出的岸邊景色，神色上有不確信的堅(jiān)定，“璃是在找與迷魘對決的地方？”

“能隨心施展術(shù)法，又要顧及不得傷及無辜，放眼遙望翔麟宮，唯冷宮蓬萊湖周圍可藏可攻，離后宮眾人居所遙遠(yuǎn)?！?/br>
尋思禪眼眸逐漸淡黯，清如冷霜的月光斜照在他臉上，愈顯凄凄哀，殿中燭火通明而照，卻是燃不暖照不亮他身影。且不論迷魘從前如何待他，曾經(jīng)確是救過他一命，多年的相處也不曾真有虧待過他，相處的久既是花木都會有感情，何況是人。

我未出聲加以阻止，只是握他的手微微施重力，神傷良久，尋思禪漸綻顏淡笑如春，眉眼間依舊是隱約可現(xiàn)的慘慘戚戚。

“你沒半句苛責(zé)，反倒叫我心生愧疚?！?/br>
他的話像是暗夜中忽點(diǎn)亮的明燈，自己回想方才沉默中的思緒，竟也有些許對迷魘的同情。我按住尋思禪的手，臉上只掛寧和淡然的微笑，“你眼中的蘇璃是拈酸吃醋的妒夫么，這些年迷魘對你算是不差的，將死的人，我賭他的氣做什么？白白累著自己，還顯得自己小氣?！蔽业偷偷膰@了口氣，道：“迷魘……他也是可憐，他是父親尚在，卻一生未有感受過親情父愛。相比較，好似我要幸運(yùn)些，雖父母早亡，兒時(shí)的回憶終是還算好美好的?！?/br>
影捂嘴長長打了一哈欠，眼中微露迷茫，“近幾日幫蘇忙里忙外的cao勞，當(dāng)真是疲累不堪。實(shí)在沒力氣在這陪你嘮嗑，就先回屋歇去了。你們慢談?！?/br>
曉得影是故意打斷哀戚的氣氛，我承他心意收斂略有起伏的心情，含笑開口：“來回跑不覺著累么，今晚我們?nèi)藬D一擠那床便是。這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我都沒好生同你說過話，難得今夜清閑了，我們就同榻而眠說說話。”

這是不眠的一夜，時(shí)光匆匆，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已是晨光熹微，東方漸露魚肚白的清早。整夜無眠亦無聲，各懷心事的我們攀談的話語都不多，干瞪眼熬過暗夜無邊。

午膳時(shí)分，我將手中數(shù)份靈信送出，謹(jǐn)防萬一，我妥善安排過一干人的安身后事。整個(gè)午后時(shí)光，我微閉眼盤腿在里屋彌勒榻上休養(yǎng)生息，斷續(xù)的冥想壓制長埋許久的殺戮欲望。起伏的胸膛使明眼人都能瞧出我情緒波瀾，神思焦炙間聞得清幽的檀香飄來，人漸釋然。

余暉夕落，月掛柳梢頭，離亥時(shí)僅有三刻有余。是夜水霧微重，蓬萊湖面飄著似浮云的水霧，天色不如前幾日的月朗星繁，仿佛老天知道即將發(fā)生的變故，陰晴變幻，連氣色都披上了層詭譎兇險(xiǎn)的薄紗霧水。

文錦從容而來，身后跟著昨日伴我去冷宮的神官，足下踏瓣處處生香，才進(jìn)屋文錦淡然而笑，道：“戰(zhàn)神精神抖擻，已然做足十全準(zhǔn)備了?！?/br>
既知一戰(zhàn)無可避免，我就要以絕對勝利的姿態(tài)去面對，縱然面對的是幾乎無勝算的湮瀨。安詳飲下今晚最后一口茶，我緩緩放下瓷杯，平靜笑說：“你倒是迫不及待趕來，早如許時(shí)?！?/br>
文錦冷冽淡笑，像是山巔一株雪蓮，孤寒冰冷與素裹的雪峰融為一景。他凝神片晌，毫不避忌開口：“我是被囚禁太久的人，終于等到晚來的自由，如何能忍得住心性從容不迫。”微微吐納，他眼眸流露出寧和平靜，恬淡下是說不出的心情，似喜又悲，“過了今夜，我或生或死，都是由著我自己了，不必再屈從任何人，無需再似玩偶般貼服迷魘活著。我不奢望有思禪的運(yùn)氣，卻甘愿如焰青消失在天地間?！?/br>
我微笑不語，良久起身整肅太子錦袍，“有人等著你回去，你怎能舍得撇下而且。有我在，你會活得很好?！?/br>
文錦揚(yáng)起嘴角，抬手請我出殿，道：“借戰(zhàn)神吉言?！?/br>
離去前我微側(cè)目再望滿目忡忡的二人，對他們頷首溫和而笑，此時(shí)無聲勝有聲，這一笑已是千言萬語。

數(shù)月來，翔賀夜半去冷宮的次數(shù)并不少，宮里人見我這假翔賀往冷宮方向前行都不覺怪異，司空見慣的事自然不會有人起疑。繞過永福宮再往前就是冷宮的范圍，我忽而停下腳步，我越靠近冷宮越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亢奮。

視線凝滯在不遠(yuǎn)巡邏的神將的身上，我漫不經(jīng)心開口：“派迷魘身旁侍從助我一臂之力，難怪尋思禪說你膽識過人。我見過不少將生死度外的人，都沒你如斯破釜沉舟的?！?/br>
文錦側(cè)目瞄了眼身后無聲垂首跟隨的人，嘴角虛浮起似是而非的冷笑，“我不是第一個(gè)恨毒迷魘的，亦不是最后一個(gè)?！彼⑻ы驘熿F蒙了的暝暗無邊，“他處事作風(fēng)頗有您的風(fēng)格，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到頭來既沒您過去的絕決，又沒你如今的良善。反倒樹敵無數(shù)，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還少嗎？”

半晌的靜默后，我冷嘲自諷：“你以為想要我命的人很少嗎？”

“多，肯定是多如牛毛?！蔽腻\爽快回答，似乎全然不怕我怪罪，實(shí)話暢言：“可是，那些恨透你的，想將你挫骨揚(yáng)灰的，有多少是還活著的。如若迷魘當(dāng)初學(xué)你這般，今日輸贏就未可知了。”

夜涼如水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