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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棄了自己良心,甚至遺棄了自己的尊嚴的同時,他的骨子里,還是保留著一點點的驕傲的。——一點點的,鐫刻在骨子里的,直面死亡的驕傲。慕容非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在明知自己在劫難逃的這一瞬,他忽然奇異的有了身心放松的感覺——是一種自從懂事以來,便再沒有出現(xiàn)過的感覺。但或許是上天不愿意讓慕容非輕松,幾乎就在慕容非剛剛吐出半口氣的時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個破風之聲——和那些尖利箭矢完全不同的破風之聲。慕容非驀的一怔。不過下一個瞬間,慕容非就回了神——他的眼角捕捉到半個身子——屬于人的身子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身旁,并且像是要保護他一般的張開了手臂。渾身一個激靈,慕容非心中那方才升起的、剛剛才有的那一點點放棄,一點點釋然,一點點驕傲在這一剎那之間便被慕容非丟到九霄云外去了。毫不猶豫的,甚至沒有看清對方臉面的一點點的想法,慕容非反手抓住對方的胳膊,手上下了死力,一邊把人往自己面前拽拉,一邊在沒有絲毫借力之處的半空中硬生生的扭轉(zhuǎn)身子,同時縮起手腳,全部藏于對方的身后。這一系列動作慕容非做來雖然極快極專心,但他還是在兩人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驚鴻一瞥的看見了一個驚訝的眼神,其中似乎還帶著點茫然。驚訝,茫然?盡力把身子盡數(shù)藏在對方身后的慕容非回想對方的眼神,扯扯嘴角,不由笑了。而就在慕容非臉上露出一些笑意的時候,那一連串的箭矢入rou的‘咄咄’聲,已經(jīng)傳入了慕容非的耳朵了!驀的,慕容非肩頭一陣劇痛,但慕容非卻反而放下了懸著的心,也正是這個時候,慕容非腳底巨震,卻是一下子落到了地面!心情在短時間內(nèi)急劇的大起大落,兼之又毫無防備的從高處落下,慕容非體內(nèi)內(nèi)勁一時行岔,雙腳更是麻木,竟忍不住跪倒在地,嘔出了一口心血。一口血嘔出,慕容非頓覺煩悶欲嘔的胸中舒服多了,也才有心思看向倒在自己面前,那被自己當初擋箭牌的人。被慕容非當成擋箭牌的人還沒有死。但也離死不遠了,他的身上,除了被臨時用手擋住的面孔和帶了護心鏡的胸口之外,全都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支,粗粗一看也少說能有二三十支——這樣的傷勢,雖說暫時還沒有死,卻如何能逃過閻王的眷顧呢?可躺在地上的人神智還清醒,他看著慕容非,甚至還在微笑——雖說那一口又一口吐出的血將他的面容都模糊了。他笑著,說:“美人,好久不見了?!?/br>保持著半跪在地上的姿勢,慕容非看了面前的人一會,方才開口,帶著微微的暗啞——當然是因為傷勢:“厲虎,你果然沒有死?!?/br>倏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厲虎不由一怔:“你——”他剛剛開了個頭,卻又忍不住咳出一口血,血中還夾雜紅紅黑黑的碎塊,看上去好不駭人。皺皺眉,厲虎伸手想抹去那夾雜碎塊的鮮血,卻發(fā)覺自己根本動彈不了哪怕一分。好幾次過后,厲虎只好一邊咳嗽一邊開口:“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會花功夫去知道一個……咳咳,山賊的名字。”聽見厲虎的回答,慕容非微微一笑,但相較平時卻顯得冷漠了些:“寨主多慮了,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是啊??墒恰??”厲虎看著慕容非笑,他重復了慕容非的話一回,隨后道,“那寨子可是被你給不問原因的一把火燒了干凈,慕容非……你夜里睡覺會不會驚醒?”慕容非沒有回答厲虎的問題,他環(huán)視了周圍一眼,問:“這是為我準備的?”“還滿意嗎?”厲虎微笑。“你沒有殺了我,但你,”慕容非頓了一下,他終于忍不住在面上流露出了一絲冰冷,“——卻要死了?!?/br>厲虎還在笑,事實上,如果可以,他似乎還想大笑,狂笑:“是,我要死了——不過,我能讓你死,不是么?慕容公子!”慕容非掛不住臉上的笑容了,他看著厲虎的眼神變得晦暗。厲虎慢慢收斂了笑容,他咳得更劇烈的,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是開口:“這一份禮,是送給你的,也是我那些冤死的兄弟的!強盜確實是一個把頭別在要帶上的行當,可是你為了自己的私利,眼都不眨的把三百號人全部活活燒死——慕容非,你該死!只不過——”厲虎咬著牙說到,然后,他怔怔的看著慕容非的臉,忽然長長的出一口氣,帶著些無法言語的惘然:“只不過……直娘賊,老子喜歡你,老子……舍不得看你死?!?/br>厲虎低低的說著,語氣緩和下來了,可慕容非的臉,卻終于鑄上了厚厚的寒冰。仿佛沒有看見慕容非的臉上的冰寒,厲虎只繼續(xù)往下說:“可是那三百條命總要有人還……我舍不得你還,只好自己還了?!?/br>厲虎笑了笑,他的臉上終于有了倦怠的模樣:“慕容非,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厲虎說得很認真,很執(zhí)拗——對著自己。慕容非默默無言,只有那越見冰冷的神色能反射出他心中的一絲半點情緒。“我喜歡你。”血似乎留的有點多了,厲虎臉上的疲憊之色越發(fā)濃重,“我當了一輩子的山賊,來來回回接觸了那么多人,被擄的,自愿的,只有你,能對我笑得那么漂亮暖和,漂亮得能把房間都點亮了,暖和的能把雪都給融化了……就算,是假的?!?/br>厲虎又咳出了一口血,他覺得自己嘴巴里的味道實在有些太苦澀了:“可是,慕容非,你假得太徹底了,假得讓我不能有半絲幻想……”厲虎急促的喘了幾聲,他的面上忽然有了些光彩:“慕容非,老子是男人,老子可以為自己愛的人去死,但不會被自己愛的人推著去送死!”說到這里,厲虎看著近在咫尺的慕容非,忽然笑了一聲:“慕容非,看著老子為你死的份上……吻我一次?”冷冷的看著厲虎,慕容非沒有絲毫動彈的意思,只有垂于身側(cè)的手指輕微的,極為輕微的那么顫動了一下。這是意料之中的情況,厲虎也沒有絲毫失望,他只是又笑了笑,而后說:“——那么,殺了我吧?!?/br>言罷,厲虎閉上了眼,只有嘴唇還微微蠕動,是在說著兩句話。慕容非聽見了那兩句話。——小美人,你叫什么?——小美人,從了我吧。慕容非執(zhí)起長劍。長劍刺入?yún)柣⒌暮韲怠?/br>厲虎終于停止了呼吸,面帶安詳。慕容非緩緩站起身,他抽出長劍。劍若秋水,只掛幾滴零星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