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邊上睡大覺時，化出翅膀蓋住他，怕他著涼。

    邪神也是神，人間美酒無法讓他喝醉，自然也無法讓他遺忘，那些不快樂的記憶始終如影隨形，不肯放過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要借酒澆愁，又是何來的愁。

    離開天界的邪神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是什么，他唯一的快樂可能就是看別人痛苦，憑什么這世間邪氣，要他來鎮(zhèn)壓？憑什么他就是被排斥、被厭惡的那個？被欺騙的日日夜夜，不停涌入身體的貪婪、欲望——都來自這些人類，他因此身體險些失控到爆炸，整個人像個瘋子一樣快失去理智，成天只想找人打架，這樣的責(zé)任為何要騙他來背負(fù)？

    可能是小蝴蝶的癡情感動了他，也可能是這天上人間，所有人都排斥他這個“異類”，某一天，他突然不再撕扯她的翅膀，也不再愛看她因?yàn)閯⊥瓷l(fā)抖的模樣，甚至使用自己的神力將她治愈，還賜予了她更強(qiáng)大的力量。

    除了她沒有人能靠近他，他想要什么都會跟她說。

    又是某一天，邪神突然從背后抱住了小蝴蝶，薄唇湊在她耳畔，輕聲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從未問過別人這樣的問題，也從未想過是否會有人喜歡自己。畢竟從生出靈智開始，他便是至邪之氣的化身，雖然被迎入天界，然而在天界的日子委實(shí)算不上多么快樂，頂著東天帝君的名頭，卻又人人退避，恨不得見了他便繞著走，生怕被他這至邪之氣污染。他滿心以為自己已經(jīng)成神，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是原罪本身。

    只有這只小蝴蝶不一樣，她不怕他，也不利用他，她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似乎只要看著他就很開心。

    這還不是喜歡嗎？她一定是對他有了感情，才會一次又一次被扯掉翅膀，又頑強(qiáng)地回到他身邊。

    小蝴蝶下意識又想變成原形藏起來，她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因?yàn)樗龔奈磳勰皆V之于口，也恐于被他知曉。即便帝君墮落，也不是她能匹配，她從不敢癡心妄想，只要他身邊還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便滿足了。

    于是想要掙扎，卻被緊緊摟住。

    即便墮落成為邪神，他仍然強(qiáng)大又狂妄，不可一世。

    小蝴蝶臉都羞紅了，邪神望著她，莫名覺得她粉撲撲的臉頰十分好看，熱烈又鮮艷，就像是他曾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燦爛。于是隨口道：“等你親自繡成一身嫁衣，我便娶你為妻，日后你我永不分離。”

    神的誓言如此輕描淡寫，小蝴蝶卻當(dāng)了真。

    她當(dāng)然是不會女紅的，因此偷偷下山找人學(xué)，學(xué)會了還要自己練一練，想要等手法純熟了再為自己繡一身嫁衣。她在人間看過啦，人間的新娘子，嫁衣都是紅色的，她們嫁人的時候，總是又流淚又歡笑，也許那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小蝴蝶希望收集新娘子們的幸福，為自己繡一件幸福的嫁衣。

    因?yàn)槟軌蚣藿o他，對她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呀！

    不管他是帝君，還是邪神，不管天界人間是否排斥他、厭惡他，她都會陪在他身邊。

    邪神常常無聊地躺在懸崖上，嘴里叼著一根草，小蝴蝶坐在他邊上安靜地看著他，她不是很會說話，也沒有說話的人，這就是她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神。

    如果一切都能給這樣繼續(xù)下去該多好啊，幸福的時光就一直停留在這里，那就不會有之后的分離。

    你不能要求一只蝴蝶明白，什么是被認(rèn)可的渴望，什么是孤獨(dú)，什么是犧牲，是責(zé)任，是奉獻(xiàn)。

    但墮落為邪神的帝君并不快樂，rou眼可見的，一日比一日不快樂，他看到這人世間紛紛擾擾，萬妖橫生，鬼物惑人，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個幼年的孩童誤入妖山，被妖怪們捉了撕碎吃掉，他的父母前來尋找，弱小到可憐的人類，居然也能生出那樣勇敢的力量。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悲劇，而歸根結(jié)底，這悲劇都是因他而生。

    即便墮落，神格猶在，神骨尚存，至邪之氣有了悲憫之心，便無法眼睜睜看著人間淪陷。

    小蝴蝶捧著用新娘子的幸福紡出的線回來時，那個眼角眉梢總是桀驁不馴，傲慢又自負(fù)的邪神變得無比平和，他站在妖山上空的云端中，俯瞰著世間萬物。

    他頓悟了。

    而天界也打開了接受他的天門，邪神消失，帝君重回東九天，從此之后，他自愿以身為界，鎮(zhèn)壓世間邪氣，受帝君之恩，人間開始建起帝君廟，帝君廟所起之處，邪祟盡消。

    但他沒有帶走他的小蝴蝶。

    也許在帝君的眼中，那不過就是一只能夠化形的蝶妖，僅此而已，她是不是從天界追隨而來，是不是對自己癡心一片——那樣的小愛，終究是會被放棄的。

    他在離開時，連低頭看她一眼都忘記了，自然也忘記隨口說出的誓言，什么結(jié)為夫妻，什么你我永不分離，對神而言，一只蝶妖，真的無足輕重。

    小蝴蝶手上的線斷了。

    她沒有辦法回到天界，也不想回到天界，于是就在妖山住了下來，在帝君曾經(jīng)住過的茅草屋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思念著他，她很努力地想要繼續(xù)繡那件嫁衣，也許等嫁衣好了，帝君就會來接她——她這樣告訴自己，但是她無法再用幸福的線繡嫁衣了。

    因?yàn)樗呀?jīng)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所以只好告訴自己要成全，他們本就是天壤之別，不該有緣分，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愿，她這樣努力說服自己，直到生命終結(jié)。

    蝴蝶凋零于水面。

    死后她化作一顆種子，被種在了歸墟龍宮之中，這里的時間可真漫長，不，這里根本沒有時間，時間在荒海沒有意義，她不知道自己又過了多久，才將那滿腔的愛變?yōu)榱撕蕖?/br>
    為什么愿意放他走呢？

    為什么要成全呢？

    為什么……要讓自己死后還不能放下？

    為什么？

    明明答應(yīng)了她……明明主動說出誓言的是他……

    “等你親自繡成一身嫁衣，我便娶你為妻，日后你我永不分離?！?/br>
    為什么要糟踐她的愛？為什么離開的時候，連低頭看她一眼，說一聲再見都吝嗇？為什么這么久了，她還是不能忘記？

    是了，不能忘記就不要忘記了，把愛變成恨，她才能找到繼續(xù)活著的價值。

    找到他！

    殺了他！

    讓他永遠(yuǎn)變成她的東西！

    她只想要他履行他的誓言，說好的結(jié)為夫妻，再不分離，不能因?yàn)樗皇且恢徊黄鹧鄣暮阃浭难?。承諾做出來了就要遵守，不能遵守承諾的人都該去死。

    愛才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因愛而生的怨恨，才能讓人變得更強(qiáng)。

    她很努力地想要掙脫龍宮的束縛，離開這里，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她要找到他，她要他履行他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