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帶著淡淡疑惑，謝衣明白，這或許已是他的極限了，他正在詢問自己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

想了想，謝衣正色對沈夜道：“師尊可是想問流月城之變？”

沈夜沒回答，靜靜看著他，謝衣繼續(xù)道：“礪罌消亡后，流月城因矩木折斷而陷入崩塌，伏羲結(jié)界也一并粉碎，城中事物俱已化為塵煙。而大祭司立下殉城之意，未隨眾人撤離，若無他人干涉，必將與整個流月城一并玉碎于空中?！?/br>
流月城……沈夜皺眉，問道：“城既已毀，族人們怎樣？你方才說我睡了三月有余？龍兵嶼那邊……烈山部現(xiàn)今情形如何？”

還是這樣，心心念念的盡是烈山部歸屬，果然是將一生都奉獻(xiàn)給了族人的大祭司。

謝衣心頭不由生出幾分難言的滋味，微微搖頭，道：“放心，龍兵嶼安好，族民們已日漸習(xí)慣島上生活。那邊四季如春，物產(chǎn)豐茂，不論耕織畜牧都十分便利。少了苦寒侵?jǐn)_，族中許多年輕力壯者所患疾病已有好轉(zhuǎn)，相信過上兩三年便可痊愈?！?/br>
“當(dāng)真？”

“我怎會騙你?！敝x衣道：“前兩個月，還有各門派的零星人等上島滋擾，欲對流月城問罪，但在天墉、太華等門派翰旋下，這些人也都退了。如今，龍兵嶼自給自足，生活安定，只是少了一位有力的領(lǐng)導(dǎo)者，有些事暫未決斷下來?！?/br>
“嗯……”沈夜點頭，沉默片刻后，道了聲“好”。

雖還有問題要面對，但聽上去，流月城民眾總算是尋得了一個出路，也不枉他這百年殫精竭慮，日夜難安，甚至最后曾擁有的，都一一犧牲消亡了。

這條看似毫無希望的黑暗之路，終究是走到了光明中。

想及此處，沈夜突然覺得格外疲憊，索性閉了眼，一言不發(fā)。

謝衣也不說話，坐在床邊默默相陪。半晌，聽沈夜又低聲問了一句：我為何還在？

第4章

果然來了，此事情由遲早也要講清楚。

他緩緩道：“一切多虧巫山神女與神農(nóng)神上的庇佑，或許當(dāng)真是冥冥中因果注定，天意難違。不僅我這幅殘軀猶存，師尊也留在了人間?！?/br>
“……此話怎講？”沈夜心頭一動，似乎想到什么，卻又不敢置信。他邊說，邊想坐起來，謝衣看見，趕緊上前扶著，讓他往枕上靠坐好。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順手，過去百年里，為掩蓋初七存在，沈夜從不讓他于人前行走，這也導(dǎo)致大多數(shù)時間中，他只能在沈夜房內(nèi)生活——典籍、研習(xí)術(shù)法、錘煉武學(xué)、聆聽教誨、接受試探。既然朝夕相對，那么服侍主人起居也就順理成章的了。

本是司空見慣的行為，此情此景之下，卻叫兩人都有些不自在。然而，謝衣總不至于再臨時喚具偃甲來扶沈夜，而沈夜一身虛軟，也不至于再嘴犟不叫謝衣靠近，那般提神戒備，反倒顯得小氣了。

他不擔(dān)憂謝衣會對自己不利，初七早已承諾過永不背棄自己，即便他拿回了謝衣的記憶，也應(yīng)當(dāng)……這百年中的日日夜夜，總不會立刻便抹去。

退一步講，若謝衣當(dāng)真要對自己下殺手，沈夜也認(rèn)，反正流月城事情已畢，族人安置，而曾追隨著沈夜的人一一消亡，世間萬物再無一絲值得他掛心，生與死，毫無意義。

方想到這里，眼睛一瞥，卻又看到了謝衣溫潤而關(guān)切的神色，心頭不由得一顫。

追隨沈夜，陪伴沈夜的，當(dāng)真再無一人了嗎？

這茫茫浮世，當(dāng)真沒有任何事物值得自己掛心了嗎？

忽然間，沈夜感覺心里漆黑的堅冰有一絲裂痕。

他沒有開口，謝衣一時摸不透他心思，只伺候他靠坐好了，給他披上一件外衣，才接著道：“此前主人……你命我跟著無異一行往巫山，伺機(jī)奪取劍心。在巫山神女墓中，我接觸到了三世鏡。”

“三世鏡……”沈夜心頭暗忖，頓時了然，“你碰了三世鏡，取回了謝衣的全部記憶？”

“是?！?/br>
“呵，這倒也是你的機(jī)緣?！彼湫σ宦暎澳且材懔?。”

“有何可喜的……”謝衣苦笑，站起身來，朝沈夜鄭重行了個禮，道：“師尊，主人，莫調(diào)笑徒兒了。既已說過永不背叛，生死相隨，便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再度叛離。謝衣已想明白，今生今世，但凡能活一天，便全心全意侍奉大祭司一天。”

“你……”似乎未曾想到會聽見他如此直接的話語，沈夜渾身一震，扭開頭，壓著聲音道：“流月城都沒了，哪還有什么大祭司?！?/br>
“那便侍奉師尊，侍奉主人?！甭牫鏊捴须[約有些軟化的意思，謝衣心頭一喜，接著道：“還有許多事師尊不知呢。師尊可還記得，昔年我給小曦講過一個巫山神女與司幽上仙的故事？”

當(dāng)然記得，不但記得，還就著你說的故事，又重復(fù)跟小曦講了許多許多遍。

沈夜在心里回答，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傳聞司幽上仙是我流月城中一位仙人，后因伏羲結(jié)界阻隔，再不曾回到故鄉(xiāng)。我原先以為這故事不過訛傳，下界后去了巫山，才明白一切自有因果……這次去神女墓，不但接觸到三世鏡，也同那墓中靈氣所成的地仙有了來往?！?/br>
“哦？”

“不知為何，她似乎將我同司幽上仙弄混了，稱我作司幽不說，還道神女當(dāng)日遺愿終有了實現(xiàn)之時?！?/br>
“神女遺愿……這都扯到哪里去了。”

“師尊請聽徒兒說完?！敝x衣截斷他話頭，繼續(xù)道：“當(dāng)日神女消亡時，曾發(fā)誓要成全司幽一遭，后來神女墓崩塌，我落入水中，這位地仙集合墓中殘留的神女靈力救我一命?！?/br>
救你一命……沈夜若有所思，忽然伸手按到謝衣胸膛上，察覺到掌下傳來規(guī)律的搏動。

“你……怎會？！”

“師尊也很意外吧?！敝x衣微微一笑，將手放到胸口，堪堪壓在沈夜的手背上，讓兩人的手貼合在一起，“這里原本已沒有心跳了，僅靠蠱蟲續(xù)命，是神女令我血脈復(fù)蘇，并拔除蠱蟲，如今我真正活過來了，師尊?！?/br>
“謝衣……初七……”在感知到對方胸腔內(nèi)規(guī)律心跳的時刻，沈夜已大受震撼，他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面龐，呢喃這兩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名字，一幕幕往事如川逝水，轟鳴著劃過腦?！?/br>
他心中五味陳雜，不知是喜是悲，最后只長嘆一聲，微微苦笑：“終究是神力所為，遠(yuǎn)勝人力修補(bǔ)。”

“天意難問，神力莫測，而人效用有限的修補(bǔ)，才真正體現(xiàn)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