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的?！?/br>
    沈昭涼涼道：“那你就應(yīng)了？”

    “貧道原先沒想應(yīng)，可萊陽侯一片癡心執(zhí)念，貧道于心不忍，就答應(yīng)了他一試。”

    “試？”

    宗玄道：“前世的‘玄機陣’能成功，是五分人力，五分天意所致。貧道早就對萊陽侯說過，此事成與不成還得看機緣?！?/br>
    沈昭緊凝著他，一字一句道：“那就讓它不成。”

    屋中一陣靜默。

    “貧道以為陛下會理解萊陽侯的，就算旁人不明白，至少您是清楚的，失去所愛那是何等萬念俱灰，痛不欲生……”

    “蘭陵跟瑟瑟不一樣?！?/br>
    宗玄頷首：“對，長公主跟皇后不一樣。當(dāng)初的皇后是無辜的，是可憐可惜的，她沒有做錯什么，卻被命運逼上了死路?！?/br>
    沈昭干脆道：“你既然懂這些道理，就該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萊陽侯如今只是傷心，你別把他往這上面引，別給他念想，過個幾年，他早晚有走出來的時候?？赡阋前阉竭@上面——你也說了，成與不成要看天意，萬一天總不肯成全他，你要他怎么辦？要他把后半生的光陰和心血都耗在這上面嗎？”

    “朕最明白了，一旦開了這個頭，有了希望，就再也放不下了。”

    宗玄一直等著他說完，才平靜道：“當(dāng)年滿朝官員跪在皇后的陵寢之外苦求陛下，那么多人勸您，您為何沒有改變主意，認(rèn)準(zhǔn)了這條道要一路走到黑？”

    他迎上沈昭那雙冷目，無畏道：“那是因為您愿意為了心愛之人舍棄一切，愿意賭上所有去追尋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哪怕只有一點點能令愛人重生的希望。如今，您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萊陽侯也愿意去做，他愿意為了心愛人付出那樣的代價，而盡了人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會由天意來決定，他有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決心，為什么不配得到這樣的機會？”

    沈昭閉了閉眼，眸中的冷意漸漸消散，想起了前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那曾經(jīng)刻骨的痛楚隨著歲月流逝而漸漸變淡，每每憶起，猶剩點點苦澀。

    他經(jīng)歷過，也明白那種萬念俱灰的滋味，沒有誰比他更了解。

    木炭燒得‘蓽撥’響，烘起來一股暖意，沈昭最后掠了宗玄一眼，不再多言，拿起披風(fēng)，推開門出去了。

    寒風(fēng)刺骨，輕嘯著刮過來，魏如海忙上前給他把披風(fēng)系好。馬車正停在他身邊，他卻擺了擺手，道自己想走一走。

    這幾楹屋舍檐下結(jié)了厚厚的冰凌，呵氣成霧的天氣，就如前世瑟瑟死時。

    前世

    她死在了梅花凌寒盛開的時節(jié)，當(dāng)下葬時，沈昭還從殿外折了一枝紅梅放進她的棺槨里，擱在她的枕邊。

    那時滿朝文武表面哀戚，實則松了一口氣，那個牽動陛下哀樂，攪亂朝局的女人終于死了，從此可以風(fēng)平浪靜，萬事皆安了。

    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這并不是終結(jié)，反倒是噩夢的開始，他們的皇帝陛下因皇后的離世而變得日益瘋狂。

    第128章 番外：前塵1

    殿宇幽深, 垂著繡帷，燃著燈燭，如同一個華美的墳?zāi)? 靜得只剩下更漏里流沙陷落的聲音。

    塵光總是一點點流逝, 如此乏味。

    自從親自將瑟瑟送入陵寢，沈昭就覺得好像把魂遺落在了那里，只是帶著個軀殼回來, 空空落落的。

    超度的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他看上去很是正常，好像早就已經(jīng)節(jié)哀。會坐在一邊聽這些和尚念經(jīng), 目光空洞，思緒飄飛, 不知飛到那里去了。

    人都說若是被傷心沖昏了頭腦，整個人都會變得渾渾噩噩, 可他偏無比清醒，那些和瑟瑟一起度過的歲月, 開心的, 痛苦的, 在眼前一遍又一遍晃過，白天黑夜，永無停歇。

    他已記不清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夜里躺在床上, 睜眼看著那圖繪穹頂，常常一看就是一宿, 第二日還能照常上朝、聽政。

    朝臣們越來越乖覺, 大體是看他臉色實在難看, 沒有敢拂逆其意的, 他說一句話，回應(yīng)他的只有“萬歲”、“英明”，那群人低眉順眼的，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魏如海偷覷著沈昭的臉色，悄悄往香鼎里撒了把安神香，正想壯著膽子上前勸他歇息，內(nèi)侍進來稟，說鳳閣侍中鐘毓求見。

    鐘毓如今也是能獨當(dāng)一面的朝中重臣了，來面圣身后還跟了個新科剛晉上來的小朝官，抱著一摞奏折，滿臉稚嫩和膽怯，低著頭，看都不敢看沈昭一眼。

    “鎮(zhèn)南將軍剿滅了淮州匪患，活捉了幾個主事的，審過，應(yīng)該是從前南楚武安侯府的客卿，他們一心想為徐長林和徐瀟報仇，在南郡多方奔走，糾結(jié)南楚余孽，意圖反叛大秦?！?/br>
    沈昭被安神香熏得昏沉，耷著眼皮，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問：“在淮州，搶奪瑟瑟的藥，伏擊小襄的是不是這些人？”

    鐘毓沒答話。

    沈昭了然，慢悠悠道：“那就是他們了?！?/br>
    他的語調(diào)輕緩，若涓涓細(xì)流淌過河潭，聽上去既和善又悅耳。但鐘毓實在太了解他了，當(dāng)即便有不好預(yù)感，忙上前一步稟道：“南郡戰(zhàn)亂頻起，楚國舊民中反叛者甚多。臣以為，當(dāng)前安撫優(yōu)待為上策，秦楚交戰(zhàn)多年，彼此仇恨，大秦朝臣對楚民盤剝壓迫甚重，積怨日久，民不聊生，這才……”

    “所以他們就來搶瑟瑟的藥?！鄙蛘训囊浑p眸子澄澈如雪，無辜且困惑地看向鐘毓：“瑟瑟殺他們了嗎？瑟瑟害他們了嗎？”

    鐘毓靜默片刻，沉聲道：“他們只知道自己搶的是大秦皇后的藥?！?/br>
    大秦皇后。

    沈昭低聲笑開，笑聲回蕩在宣闊的大殿之上，顯得無比詭異森涼。

    他曾立志要予瑟瑟這世間最頂級的尊榮富貴，要讓她活在云端，被天下女子欽羨，可到頭來，他熬盡心血捧出來的‘大秦皇后’這四個字，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這人間總是如此荒謬可笑。

    沈昭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玄錦縷金的厚重袖氅垂下去，無聲的落在地上。

    鐘毓又諄諄勸了他一大通，所言無外乎“懷柔之策”，“仁心”，沈昭一直等著他說完了，才漫然問：“你通大秦刑律吧？”

    鐘毓不知其意，一時愣住，而后輕道了聲“通”。

    沈昭端起手邊的茶甌，舉在半空，仔細(xì)欣賞著上面的青釉竹葉紋，悠閑道：“聚眾謀反，戧害大秦皇后，單這兩條，該如何論處？”

    鐘毓不說話了。

    沈昭接著道：“他們不是戀故國嗎？那就不必押赴上京了，就地論處，頭顱掛到城門上，一定要掛得高高的，得讓所有的楚民都能看見?！?/br>
    說罷，沈昭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鐘毓，又問：“你說……他們有沒有娶妻？他們的妻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