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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毛油亮的黑狐大氅被拂到身后, 露出里面緞底襄裘皮龍袍, 攢金絲的夔龍祥云刺繡, 光鮮明亮, 越發(fā)襯出皇帝的臉色蒼白如紙。 沈昭心中憂悒, 躑躅著, 不肯離去。 皇帝微微一笑, 慈聲道:“朕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你放心, 朕答應(yīng)一會兒要見你, 不會食言的——哦, 對了,朕答應(yīng)你了,不掛李懷瑾的畫像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br> 沈昭這才退了下去。 從凌云閣里出來,雪已經(jīng)停了,夕陽蹦出云層,在天邊暈染出一線斑斕長河,映照著人間的皚皚積雪,繪出一幅絢麗長景。 魏如海遞上手爐,道:“殿下,咱們?nèi)テ钚伞!?/br> 沈昭接過來,將手輕覆在蒙著軟綢套的手爐上,只覺一股暖意自掌心蔓延開,好似匯作涓涓細流,一直暖向心底。 他轉(zhuǎn)眸看向魏如海,魏如海忙道:“太子妃不放心您,剛才遣人送過來的,她說天寒地凍,您要小心身體,別著涼了?!?/br> 沈昭站在陽光底下,手里捧著瑟瑟給他的手爐,才覺出身體有些溫度,不像方才在那四面環(huán)畫像的凌云閣里,如墜冰河,整個人都冷透了。 他強摁下翻涌的情緒,迫使自己冷靜,稍一忖度,命禁軍守住凌云閣通往外宮的各條通道,又派了內(nèi)侍去東宮傳信,讓傅司棋和蘇合來見他。 做完這些,他才隨著魏如海去了偏殿。 西配殿中燃著香鼎,是司香院新調(diào)制出的清遠膏子香,加過蜜來調(diào)和,聞起來溫甜香暖。沈昭合眸倚靠在擎柱上,迫使自己靜心,回想著前世這個時候發(fā)生的一切。 前世不似今生,他沒有插手李懷瑾的事,他父皇一意孤行,將事情鬧得很大,宮里宮外流言四起,蘭陵公主憤然闖宮,來質(zhì)問皇帝,兩人在凌云閣翻了一通陳年舊賬,最后不歡而散。 隨后,父皇的病情迅速惡化,當(dāng)夜便駕崩了…… 沈昭心中一慟,思緒被驟然切斷,他睜開眼,透過大敞的軒窗看向凌云閣的方向,失神悵惘良久,才將視線收回來。 長吸了一口氣,再次迫使自己冷靜。 這是關(guān)鍵時刻,必須將一切都算計明白,容不得他耽于私情。 父皇駕崩之后……蘭陵公主伙同裴元浩迅速控制宮防,誅殺父皇身邊的內(nèi)侍、宮女。同時,蘭陵像是被‘李懷瑾’這三個字刺激到了,開始瘋狂暗殺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之事的老臣。 也是,皇帝駕崩,他這個太子羽翼未豐,幾路藩王都是不成氣候的,朝中再無人是蘭陵的敵手,她想殺就殺誰,想如何興風(fēng)作浪就如何興風(fēng)作浪。 沈昭正盤算著該如何避免,內(nèi)侍進來稟,說傅司棋和蘇合到了。 他忙讓兩人進來,吩咐道:“孤給你們一個名單,你們分頭去通知名單里的人,讓他們近日稱病,不要出府?!彼D了頓,將兩人攬到身前,壓低聲音道:“告訴他們,即便是宮里傳出喪訊,也要稱病,不能出來,同時加強府中防守,絕不可掉以輕心?!?/br> 兩人一聽‘喪訊’二字,面色大變,驚駭萬分,傻愣在當(dāng)場,半天沒說出話來。 沈昭也不理他們,徑直走到書案前研墨,快速揮毫,密匝匝寫了兩頁紙,放在熏爐上烤干,分別交給傅司棋和蘇合。 他心里有數(shù),這兩人雖然看上去有點愣,但在正事上向來靠譜,只寥寥囑咐了幾句,便放他們出去。 做完了這件事,沈昭那緊繃的心有些許緩和,正要踱回榻席休息一下,內(nèi)侍推門來報,說是皇帝陛下回來了,召太子面圣。 沈昭隨內(nèi)侍出去。 這一耽擱,夕陽已落到檐下,暮色初降,天色灰蒙蒙的,似罩了層素靄。 廊廡檐下結(jié)了參差不齊的冰凌子,晶瑩剔透,尖部滴著水,在浮雕精致的青磚面慢慢洇開。 瑟瑟站在中殿門前,看著夕陽殘照,面含擔(dān)憂,呢喃:“我記得好像是今天,陛下……” 婳女出來給她披上大氅,納罕道:“太子妃在說什么?什么今天?” 瑟瑟一怔,隨即搖了搖頭。 若是告訴這丫頭,自己經(jīng)歷過前后兩世,知道皇帝陛下今日就會駕崩,怕是會被當(dāng)成瘋子。 婳女也不再問,只絮絮說道:“公主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因明年是大考之年,玄寧公子忙著在課業(yè)上用功,跟國子監(jiān)里的監(jiān)生約好了,在登甲巷合賃下一座宅院,要從家里搬進去,一直住到放榜?!?/br> 瑟瑟笑道:“這倒奇怪了,在家里便不能讀書了么?非得去外面租房子讀?!?/br> 婳女回道:“那些監(jiān)生都是朝廷命官之子,家中門庭若市,平日里去個同僚啊、同知做客,他們身為晚輩,不出來請個安也說不過去,這些規(guī)矩繁瑣至極,可費功夫了。玄寧公子他們的意思是,避開家中應(yīng)酬,全身心投入到課業(yè)當(dāng)中去?!?/br> 瑟瑟覺得這樣也對,可往深處想,又不免憂慮:“長安可是個花花世界,這些半大的公子哥涉世未深,又有錢,聚在一塊兒可別學(xué)壞了。” 婳女道:“太子妃可別擔(dān)心了,咱們長公主是什么人啊,會想不到這個?早派了幾個妥帖的府中老人去照料公子,說是照料,也是看著他呢?!?/br> 兩人在廊廡下閑話家常,不一會兒天便黑透了,燃起了紅錦宮燈,緋色光暈幽然落到地上時,忽聽一聲悶沉的鐘鼓聲傳來。 一聲之后又是一聲,連綿不絕,如山巒傾倒,地裂天崩,沉沉的壓過來。 瑟瑟猛地繃直了身體,值守在院中的內(nèi)侍宮女亦面露驚慌,隨即烏壓壓跪了一地。婳女反應(yīng)過來,靠到瑟瑟身邊,顫聲道:“這是喪鐘……皇帝陛下……” 安靜了須臾,內(nèi)侍那尖細而哀慟的嗓音在宮闈間漫開:“陛下駕崩了?!?/br> ** 臘月初五,天子駕崩,舉國哀。 宮闈中連夜懸素幡,掛縞素,換孝服,停棺槨于宣室殿中,宗親百官跪在殿外,禮部加緊籌辦喪儀。 瑟瑟趕去宣室殿時,正見裴元浩和傅文瀚在殿外,身后跟了一群六部官員,好像因為什么事在爭執(zhí)。 在瑟瑟印象里,傅司棋的爺爺、這位太傅大人常年稱病,唯有緊要關(guān)頭才會出山,替沈昭cao碎了心。 兩人見她來了,各自噤聲,朝她端袖揖禮。 瑟瑟道了聲“免禮”,越過他們,徑直入殿,裴元浩見著瑟瑟,心中一熱,想上前跟她說幾句話,可立馬又想到傅文瀚在側(cè),便只有怏怏作罷。 入了殿門,見譚懷祐守在皇帝棺槨前,瑟瑟上了三柱香,跪拜后,便聽內(nèi)侍來稟,說蕭妃和元祐公主陪著裴皇后在偏殿歇息,因皇帝駕崩,皇后傷心至極,已數(shù)度暈厥,太醫(yī)看過,讓她休息。 其余嬪妃則守在西偏殿,隔著墻垣,依稀能聽見啜泣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