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看著這一片忙碌紛亂，人進(jìn)進(jìn)出出，又不知摻了多少耳目，將話咽了回去，握住瑟瑟的手緊了緊，溫聲道：“別怕，沒事，一切有我。”

    他們各懷心事，不免疏忽了，沒有注意到外殿穹頂?shù)窕ㄖ罅⒅粋€內(nèi)侍，自剛才裴元浩攔住瑟瑟去路時便躲在那里，將一切盡收眼底，目光灼灼，行動靈巧，一閃身，便消失在幽暗悶滯的殿宇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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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壽皇帝是宿疾，沉疴年余，太醫(yī)也并沒有回春之術(shù)，灌下去湯藥無果，只能向皇后稟奏，將宗玄奉上的紅丹請出來，兌水研磨，給皇帝服用。

    皇帝躺在龍榻上，時醒時睡，清醒時總是掛念朝政，要把沈昭和守在榻前的文相叫到跟前吩咐一兩句，才就二王之事下了旨，又說要看淮關(guān)的奏報。

    文相表情微僵，覺得皇帝大約是神志不清，有些糊涂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南楚議和了，淮關(guān)早無戰(zhàn)事，哪里來的奏報？他猶豫著看向沈昭，沈昭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才端袖道：“是，臣這就去取?！北阃肆顺鋈?。

    待他走后，皇帝剛睜開的眼又合上了，聲音若游絲：“阿昭……”

    沈昭坐到榻邊，輕聲回應(yīng)：“兒臣在?！?/br>
    “你別走，在這里，朕要是這一回挺不過去，寢殿里有秘旨，讓譚懷祐拿給你?！?/br>
    沈昭的表情一慣鎮(zhèn)定，只是眼睛略紅，聲音微?。骸案富?，您一定會沒事的，您是天子，千秋萬歲?！?/br>
    “呵……”皇帝輕笑了一聲：“古往今來多少天子，哪一個真的千秋萬歲了？世人當(dāng)皇帝是傻子……”

    沈昭不知該說什么了，只覺心里一陣凄愴?？楀\繁麗的御帳，精細(xì)點(diǎn)綴的赤色纓穗，在眼前鋪陳開，掩映著榻上那個還不算老，卻已惡疾纏身的至尊天子，慢慢生出一種悲涼的感覺。

    他沉默了許久，再抬眼看去，父皇已經(jīng)睡了過去，鼻息均勻，臉色也漸漸紅潤，大約是服下的丹藥有了效果。

    瑟瑟端著剔紅漆盤進(jìn)來，上面放著浸過熱水的綿帕，沈昭接過來，給皇帝擦拭著唇角殘余的藥漬，擦了一陣兒，皇帝的喘息微重，似是要醒，沈昭忙把帕子收回來，輕喊了聲“父皇”，卻見他眉宇緊蹙，似是陷入了夢魘，喃喃囈語——

    “淑兒，小心，別從闌干上摔下去……”

    他的話含混不清，瑟瑟站在沈昭身后，仔細(xì)地聽，仔細(xì)地想，才想起‘淑兒’是她母親蘭陵長公主的閨名。

    真奇怪，這對皇家兄妹面和心不和了十幾年，皇帝病倒了，在夢中竟喊最令他頭疼的meimei名字，還在擔(dān)心她會‘摔下去’……

    皇帝嘴唇翕動，瑟瑟走進(jìn)了些，想聽一聽他還說什么，內(nèi)侍卻在這個時候進(jìn)來打斷。

    “晉王，蕭妃娘娘和元祐公主到了，想給陛下請安?！?/br>
    沈昭給皇帝掖了掖被角，道讓他們進(jìn)來。又沖瑟瑟道：“你去偏殿陪母后吧?！?/br>
    瑟瑟應(yīng)下，看了一眼譚懷祐，他會意，跟著瑟瑟出來。

    內(nèi)廊幽長，只開了小小的天窗，陽光透過窗帷后的細(xì)菱格，被篩得細(xì)碎，落在青石磚上，像散落了一地的珍珠。

    瑟瑟問：“我方才好像聽見陛下叫母親了，他為何會叫母親？那‘摔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譚懷祐慢步跟著她，輕嘆了口氣：“陛下大約是夢見從前的事了?！?/br>
    “當(dāng)年陛下還是太子，東宮正殿外有一處游廊，闌干是紅漆梨木雕成的，長公主最愛倚在上面看書，偏那闌干不結(jié)實(shí)，長公主從上面摔下來幾回。那時可把陛下愁壞了，每每長公主去東宮，都緊緊看著她，生怕她調(diào)皮，往闌干上爬……”

    往事似乎很溫馨，連這老邁嚴(yán)肅的大內(nèi)官臉上都不由得浮現(xiàn)出溫暖愜意的笑：“那時陛下還是太子，性格溫和寬厚，最是能忍讓。而長公主呢，雖是meimei，可自小便是個爽利要強(qiáng)的性子，沒少欺負(fù)陛下，陛下從來都讓著她，寵愛著她。先帝偏寵媵妾，陛下和長公主的日子其實(shí)很難過，可那時卻是他們兄妹關(guān)系最好的時候。后來，先帝駕崩，那媵妾也被除掉了，陛下順利登基，眼瞧著苦日子到頭，好日子要來了，他們兄妹卻一天比一天疏遠(yuǎn)了……”

    說到這兒，譚懷祐流露出幾分傷慨，強(qiáng)定定心神，‘呷’了一聲：“奴才與太子妃說這些干什么，都是些陳年往事，說起來怪沒意思的?！?/br>
    瑟瑟卻聽得入了迷，癡癡問：“那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柽h(yuǎn)嗎？”

    譚懷祐忖了忖，含糊道：“因為那時出了些謠言——都是胡說八道的，天意弄人，有些事情沒處理好，陛下跟長公主翻了臉。其實(shí)啊，后來陛下想跟他meimei和好的，可長公主氣性太大，一直生她哥哥的氣，生到如今……”

    瑟瑟想再問詳細(xì)些，譚懷祐卻不肯說了，將她送到皇后身邊，便作揖告退，又去守著皇帝了。

    這一折騰便是一天一宿，宗玄的紅丹終是起了效，皇帝漸漸恢復(fù)了神智。

    局面稍安定下來，沈昭便領(lǐng)著瑟瑟回了東宮，他身上有監(jiān)國之任，一日未歸，議政殿里便堆積了小山高的奏疏等著批閱。

    他們剛走，內(nèi)值司的內(nèi)侍便到御前來稟報。

    “奴才聽得真真兒的，裴侍中說了好些曖昧的話，還想去拉太子妃的手，說他關(guān)心掛念太子妃，怕她被人蒙蔽……后來太子出來了，沒給他好臉色，還拿陛下給的差事壓他，裴侍中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寢殿內(nèi)靜悄悄的，皇帝倚靠在繡枕上，臉色陰沉。

    譚懷祐笑呵呵道：“誰都知道，裴侍中跟蘭陵長公主來往密切，許是經(jīng)年累月培養(yǎng)出些感情，把太子妃當(dāng)成自己閨女了，他至今沒成婚，膝下也無子女，這是正常的……”

    皇帝神情深幽，垂著眸思忖了許久，驀地，抬頭問：“畫珠呢？怎么這些日子沒見她進(jìn)宮向皇后請安了？”

    譚懷祐一僵，道：“陛下病著，這些內(nèi)幃瑣事沒敢拿來叨擾您，崔貴女回臨淄去了……”他將前因后果說給了皇帝聽，未料皇帝越聽，臉色越差，末了，冷笑道：“朕不過提了一句畫珠跟瑟瑟有幾分相像，便有人容不下畫珠?！?/br>
    譚懷祐心中一凜，忙道：“哪里是旁人容不下崔貴女，是她自己心氣太高，看不上中州刺史，惦記著不該惦記的人，才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皇帝冷聲道：“那要是有人在算計她呢？”

    “這哪能啊？那樣的話您只跟太子殿下說過，長公主和裴侍中是斷不能知道的，他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譚懷祐突然意識到什么，忽地住口，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驚駭?shù)乜聪蚧实邸?/br>
    皇帝臉上越發(fā)森然可怖：“阿昭！阿昭在幫著他們遮掩！”

    譚懷祐倒吸了口涼氣，又覺得不可思議：“太子殿下沒理由這樣做啊。若太子妃的身世真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