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皇孫始料未及，臉色竟有些僵住。

    十四郎亦是大吃一驚。

    “只是……”柳真人又道，“這仙人尚未長成便私自落凡，若被天官查知，恐要受責(zé)罰。故而一旦大肆宣揚，原本該有的仙緣亦要失之交臂，甚或反而結(jié)仇。不如不聞不問，就此放過吧。”

    此提議正如十四郎心愿，他自無異議。

    小皇孫卻不知信了多少，琢磨了一會兒，又問，“那依你之見，她下回什么時候出現(xiàn)？”

    柳真人忙擺手——倒像是怕她來的模樣，道，“縱出現(xiàn)，亦不會再于此處出現(xiàn)了?！辈恢氲绞裁矗智敢凰?，改口道，“東海盡頭是天河之畔，那小仙女本在天河畔修行，此刻已然回去了。”

    內(nèi)侍將此事回稟給天子，天子卻沒多說什么。

    只是再召十四郎讀書時，便問他道，“那小仙人你亦看到了吧？”

    十四郎略有躑躅——卻見天子目光溫和帶笑，分明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只能乖巧道，“是……”

    “她正同你說話時，沅哥兒闖進(jìn)去了？”

    “……是?！?/br>
    天子支頤，不知在想些什么。許久之后笑道，“都說朕是仙人轉(zhuǎn)世。怎么就不教朕也親自遇一回神仙？”

    十四郎不知該如何開解天子，天子卻已自己釋然了。只笑問十四郎，“那小仙人都對你說了些什么？”

    十四郎便道，“她路見五坊小兒勒索錢財，又見百姓賦役沉重、生計艱辛，得知我是阿爹的兒子，便問我能不能向阿爹提一提這兩件事?！?/br>
    天子不由失笑，“當(dāng)日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要說白樂天，就是為此事？”十四郎道是，天子便笑道，“這小仙人倒同你像得很，都又謹(jǐn)慎，又心軟?！碧熳颖闩牧伺氖睦傻念^，道，“朕已知道了。你下去吧?！?/br>
    亦不知那柳真人是怎么想的，經(jīng)此一事后，竟肯給天子煉丹了。只是說什么都不肯留在京城煉，只說臺州有天臺仙山，其上多靈芝仙草，可采之煉藥。希望天子能準(zhǔn)他離開長安，前往臺州。

    天子便封他為臺州刺史，令臺州軍民助他煉丹。

    然而數(shù)月之后，卻傳來消息——這位柳真人，他逃跑了。

    第68章 直道相思（六）

    歷代天子寵信方士，破格賞賜高官厚祿也不是稀罕事。本朝還有當(dāng)鴻臚寺卿、封國公的道士呢。但一來，那些道士大都有真才實學(xué)，是正統(tǒng)的國教天師；二來，那些道士在天子身旁日久，同朝官勛貴們交情篤厚，深得他們的崇信和認(rèn)可。

    而天子寵信的這個柳真人呢？勢頭倒是很大，但來了才不到一年，正經(jīng)事一件沒做，好處倒是拿了不少。依舊還是天子弄臣一屬。天子卻讓他做刺史，這可是實權(quán)在握的牧民官啊，和封個虛職將軍、當(dāng)個管禮樂的鴻臚卿、娶個士大夫們大都不想娶的公主……性質(zhì)截然不同。

    但本朝天子這樣的“圣明天子”，一旦自己認(rèn)準(zhǔn)了什么事，橫豎都要做到底的，攔也攔不住。譬如討伐淮西，譬如要求長生。

    故而朝臣們雖都不贊同，卻也都沒據(jù)理力爭——不就是讓方士當(dāng)刺史嗎？比讓宦官統(tǒng)兵、監(jiān)軍如何？不值得為此去步白樂天和韓退之的后塵。

    天子對此也心知肚明。但只要能求得長生，這也不算什么。

    ——結(jié)果那混帳東西，他跑了！

    天子：……

    朝臣：……

    天子也是要臉的。

    人都跑了，天子的丑已出大了。你還繼續(xù)提，這不是當(dāng)面打天子的臉嗎？

    天子是君上，又不是仇人。就不要乘勝追擊、趕盡殺絕了吧。

    故而朝臣們一個吭聲的都沒，只當(dāng)全不知有這回事。

    天子卻體會不到朝臣這一番苦心。

    平淮西后，他的聲望正如日中天。他是圣明天子，思慮周遠(yuǎn)目光如炬，豈能被弄臣蒙蔽？！

    越是錯，便越是要證明自己對。

    面色如常的將言事奏折擲回，風(fēng)輕云淡道，“當(dāng)是進(jìn)山采藥忘了歸期吧。這些方外之人逍遙慣了，不用理會?！?/br>
    朝臣們只當(dāng)天子是文過飾非、自我安慰。不想做聲的裝沒聽見，心地善良的就呵呵笑應(yīng)道，“是啊是啊，這些人嘛，大家都懂……”

    于是，這件離奇的天師逃跑案，就這么詭異的在一片沉默和和諧之中，被擱置了下來。

    在這個兩家廝殺的年代，道士的氣焰被打壓了，和尚的氣焰也就高漲了。

    民間可沒朝堂這么多顧慮——和尚們很快便將這件事添枝加葉，演到變文中去，替道士們廣而告之。

    天下百姓誰不愛看變文？且和尚的群眾基礎(chǔ)可比道士們雄厚多了，偏偏天子愛道士勝過和尚，百姓們心里也頗替自家的佛祖鳴不平。

    故而這陣子，民間便也跟風(fēng)編出一套套大同小異的高僧戳穿騙子道士的故事，并越傳越廣。

    天子再召集方士時，上京謀求富貴的禿子便也多了起來。

    不過，這些風(fēng)向同云秀的關(guān)系卻并不大。

    元和十六年的這個春天，柳云秀周歲十四、虛歲十五，正當(dāng)所謂及笄之年。

    同她阿爹的三年之約，剛好期滿。

    不過一如所料——柳家依舊沒人來接她回去。

    三月上巳，草木復(fù)萌時節(jié)，華陽真人于奉安觀精舍中為阿淇簪披，亦為云秀行笄禮。

    阿淇于去歲秋天考過了經(jīng)試，拿到了度牒。簪披受戒之后，便是奉安觀里第三位道長真人。云秀亦已成人。

    如此看來，奉安觀當(dāng)是后繼有人了。

    可觀內(nèi)諸人俱都高興不起來，因為華陽真人要離開了。

    早在一年之前，華陽真人便已提及此事，可當(dāng)她真要離開時，云秀和阿淇卻都覺得，她們其實還都沒準(zhǔn)備好。

    窗外草木新綠，暖風(fēng)習(xí)習(xí)。窗內(nèi)兩個少女并肩跪坐在蒲團(tuán)上，主事女冠子分列左右，一眾小姑娘們則跪坐在他們身后。

    ——很有種年紀(jì)輕輕便要背負(fù)家業(yè)的無助感。

    云秀一面聽華陽真人說戒律，一面不由就扭頭看向阿淇——其實阿淇的負(fù)擔(dān)比她還要重。雖也不是說華陽真人一走立刻就讓她接任掌門，且還有兩位年長的女冠子主持事務(wù)、輔佐分擔(dān)呢，但她既是被當(dāng)后繼之人培養(yǎng)的，日后定然每一步都要做出表率，再不能像當(dāng)初那么自在了。

    她又仰頭看華陽真人。

    華陽真人已說完了戒律，見底下小姑娘們俱都一臉對將來的迷茫，目光亦愧疚起來。

    “不要緊。”她便也上前蹲下來，伸開手臂攬住了云秀和阿淇，又令她們面朝底下的小姑娘們，“我平日并不管事。是阿淇帶你們誦經(jīng)，道跡接待前殿香客，道恒照管日常吃用。云秀……”她拍了拍云秀……可惜云秀好像真沒做什么貢獻(xiàn)，“嗯?？v然我走了，也不會有什么改變。你們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