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正四品，是距離皇帝最近的一位撫民官。

謝茂不能憑著短短一次會面就了解所有官員，他或許不了解邊陲小鎮(zhèn)的縣令是什么秉性，但他一定了解自己眼皮底下的京兆府尹是什么秉性。

所以,他吩咐聽事司派人始終守在吳氏身邊。防的就是今日。

袁十十率領(lǐng)兩個武功高強的女衛(wèi)隨扈在吳氏身側(cè)，衙門外邊還蹲著一個小旗官，聽見袁十十一聲暴喝,立刻就帶著十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沖了進來：“躲開躲開！聽事司辦差！”

在京城街面上巡邏的兵衙眾多,最威風(fēng)的還是得數(shù)聽事司。

常葛早就關(guān)照了屬下刑班捕頭務(wù)必?fù)寔韰鞘?，然而，這捕頭得了常葛好處，愿意為常葛效命，底下的衙差卻不大盡心——你是頭兒，你喊我們盡力捉人,那沒說的?，F(xiàn)在聽事司出來搶了,喊我跟聽事司對著干？你當(dāng)我傻?。∈帜_就遲疑起來。

捕頭邵強著急了,親自上手抓捕，然而，先機已失。

袁十十已拉著吳氏后退，與沖進來的十多個聽事司衛(wèi)士匯合。

見捕頭氣勢洶洶攻來，她挺起纖薄的肩膀擋在吳氏身前：“我乃聽事司緝事百戶袁十十，封圣命護衛(wèi)吳氏婦人，爾敢無禮？還不退下！”

“本官亦奉圣命徹查此案！”常葛拍案驚堂，雙眸炯炯如刀，“本官乃太平六年壬寅科二甲傳臚，座師單公、文公，初任壽春縣令，再任萬年府同知，五年前蒙圣恩右遷京兆府尹，撫民官一做便是十一年！你又是何出身？官居幾品？”

袁十十出身書香寒門，祖父是個老秀才，親爹賭了一輩子書，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連秀才都沒考上，家中三個兄弟也是奔著讀書做官去的，家業(yè)一點點變賣，一個親爹三個兄弟還是天天讀書，就靠母親和姊妹耕地、織布供養(yǎng)，后來親爹大病一場，長得最出挑的袁十十就被賣給了富戶做妾。

袁十十扒著弟弟也學(xué)了幾本書，認(rèn)得字，最緊要的是，她提籃賣酒時，認(rèn)識了龍幼株。

后邊的事就沒什么懸念了，妾是不必做了，袁十十也不戀家，半點不掛念食rou吸髓的老父兄弟，龍幼株見她心性剛毅磊落，就帶在身邊當(dāng)了個小丫鬟，跑著跑著就成了女衛(wèi)，一步步立功升官。

然而，她自認(rèn)是憑本事才升了官，混成了聽事司的百戶，別的衙門卻不承認(rèn)。

——科舉了嗎？不考文試，謝朝也有武試啊。您哪年的貢士？吏部沒你的材料，樞機處有嗎？也沒有？那你也算個屁的朝廷命官？朝廷“命”你了嗎？

袁十十緊繃著粉臉看著常葛，聽事司痛腳就在這里，比正經(jīng)官身差一線。

“本官在朝會上親領(lǐng)陛下圣旨，圣命發(fā)落此案交京兆府審決，文武百官都聽在耳中，本官還有司禮監(jiān)頒下的圣旨做憑證，你也說奉了圣命，敢請圣旨一拜？”常葛咄咄逼問。

袁十十當(dāng)然也沒有圣旨。她只有一道口諭。

見袁十十啞口無言，常葛啪地一拍驚堂木，厲聲呵斥道：“拿下！”

“慢著！”

袁十十揪下自己懸于腰間的聽事司令牌，“陛下要你審決此案不假，我也將吳氏與小吳氏送來了京兆府衙門。常府尹審案好生奇怪，不傳被告犯人過堂，反倒對前來作證的良民喊打喊殺?！?/br>
她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

皇帝要常葛來審這個案子，那么，審出多大的反轉(zhuǎn)都有可能。這世上原告成了被告，被告原是無辜的案子多不勝數(shù)。她喝止常葛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常葛官又比她大。

如今京兆府在外賑濟雪災(zāi)，衙門里人是不多，她是可以把吳氏搶走。

然而，袁十十覺得，常葛只怕就是希望她來搶人。兩個衙門公然干仗，這是極不體面的事。不到萬不得已，袁十十不想和京兆府的衙差打起來。

“大人知道卑職供職何處。平日里這事兒那事兒聽得頗多?！?/br>
袁十十一句話沒說完，常葛已冷笑道：“蠅營狗茍之輩！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怕你聽事司，本官怕你何來？你若有本官的痛腳短處，只管上折彈劾。如今公堂之上卻不容爾等放肆。再敢擾亂公堂，出言不遜，——左右，給本官亂棍打出去！”

“大人是怕被京城百姓聽了那點兒背后的污糟事，惱羞成怒了嗎？”

袁十十確實沒有常葛的短處，她這會兒純屬瞎編。就許常葛潑污水對付吳氏，不準(zhǔn)她編話抹黑常葛了？袁十十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說常葛收了吳仲雄的賄賂？老百姓都不稀罕聽這故事，何況，誰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收錢平事兒？

“卑職聽說大人自打縣學(xué)時就喜歡和同窗好友秉燭夜游，盡情娛樂之后，抵足而眠，極其親熱。大人進京趕考時，就住在城東的圓塔寺，兩個書童也與旁人的不同——旁人的書童聰明靈秀，大人的書童體格健壯惹人艷羨……”

剛開始所有人都沒聽出來她到底說什么，漸漸回過味來，都用驚訝不解的目光看著常葛。

常葛氣得吐血，怒罵道：“胡說八道！本官住在盧縣會館，何曾去過圓塔寺？”

袁十十一副“看吧你惱羞成怒”的表情，氣定神閑地撒謊：“這倒也不假。圓塔寺乃是佛門清靜之地，大人和兩個書童日夜不出廂房只拜一尊正經(jīng)佛寺不肯供奉的什么什么佛，主持不得已將大人趕了出來。后來大人在盧縣會館從天字甲號房睡到了地字亥號房，一文房錢都沒出，這才是本事呢！”

“血口噴人。左右，將這搬弄口舌的婦人拿下！掌嘴！”常葛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袁十十直接罵他賣屁股了，他還忍得下去？

幾個聽事司衛(wèi)士立刻護在袁十十身前，袁十十直接就轉(zhuǎn)頭朝門外聽審的百姓們?nèi)氯拢骸扒魄?，這是要殺人滅口了。緊要的我還沒說呢。咱們府尹大人最喜歡年輕有才的書生，本案苦主與被告的吳家原是什么人呢？老大人是國子監(jiān)祭酒。常大人與本案的被告吳仲雄關(guān)系那叫一個好呢，尋常夫妻也是一主內(nèi)一主外，白天各在一處，夜里才在一起——他們倆那可是白天夜里都在一起的關(guān)系！親熱著呢?！?/br>
滿天下都知道聽事司是監(jiān)察百官的衙門，能知道不少官員府上的秘密。

袁十十以聽事司百戶的身份出現(xiàn)，一口就爆出京兆府尹的猛料，居然沒多少人認(rèn)為是假的。

圍觀在京兆府衙門外的百姓本是閑來無事，隨便來聽聽這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