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他的腰。

陳東君說：“清清，我們回家吧？”

于今清把頭靠在陳東君背上，輕聲說：“好?！?/br>
陳東君說：“抓好了，帶你飛過去。”這不像現(xiàn)在的他會說的話，那語氣幼稚又囂張，跟他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

陳東君一蹬腳踏板，自行車飛馳出去。

自行車穿過一盞盞漸漸亮起的路燈，穿過一排排樹葉漸漸掉落的梧桐，穿過一棟棟居民樓里飄來的做飯的煙火味。

傍晚的風(fēng)有點兒涼，吹過清瘦少年的面龐發(fā)梢，拂起他的衣擺。

他身后的男孩靠在他背上，風(fēng)一點兒也吹不到他。

少年漸漸長開的身體越來越高大，他一日一日變得更加寬闊的肩膀與背脊，為自行車后座上那個永遠(yuǎn)抱著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背上的小男孩擋住了后來的所有風(fēng)霜雨雪。

第6章6.

兩人回到家屬院，陳東君把于今清抱下來，再背上他自己和于今清兩個人的書包，牽過他的手，說：“去我奶奶家吃飯好不好。”

于今清不肯動。

陳東君站到他面前，半蹲下來，和于今清四目相對，“清清，記不記得奶奶。”

于今清說：“記得。”他低著頭，沒有動。

陳東君看著他，沒說話，卻好像什么都明白了，過了一會，他揉揉于今清的頭，把他抱起來往于今清他們家走，“那我們不去?！?/br>
到家之后陳東君給他奶奶打電話，說他們不過去吃飯。他奶奶說：“那你們等著，我都帶到清清家去?！辈灰粫|君奶奶就來了，幾個保溫盒一揭開，都是于今清小時候愛吃的。

東君奶奶下午去看了董聞雪，什么都知道了，現(xiàn)在再看于今清就更加心疼得不得了。陳東君已經(jīng)長得挺高了，正在抽條的年紀(jì)，很瘦，但于今清比他還瘦，不僅瘦，還只有一點點高，臉頰陷進(jìn)去，一點血色都沒有。

飯桌上她不停地給于今清夾菜，看著他吃了兩碗飯才放心地收了碗筷。她收好保溫盒，問：“東君，你什么時候回來？別太晚，明天還要上學(xué)?！?/br>
陳東君點點頭，“放心。”

東君奶奶對他孫子一直很放心，也沒多問，又摟著于今清好一陣心疼，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才拎著保溫盒走了。

陳東君問：“清清，今天有作業(yè)嗎？”

于今清點點頭，“有，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都有?！彼麖臅锓稣n本和練習(xí)冊。陳東君也從書包里拿出模擬卷，笑著說：“我跟你一樣，一起做。”于是兩個人就在大圓餐桌上做起了作業(yè)。

陳東君做卷子很快，幾乎不用多想，做卷子的速度類似別人抄卷子的速度。他做完一張數(shù)學(xué)卷，注意到于今清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還翻開在同一頁，只寫了幾個字。陳東君拿著筆，指了其中一行，“一位數(shù)乘以多位數(shù)。來，我們來看看啊?！?/br>
于今清“嗯”了一聲。陳東君說：“乘法口訣我們背過是不是？7乘以17，你看，”他在草稿紙上列了個豎式，“七七四十九，所以這里，個位是9，對吧，我們在十位上寫一個小小的4，一會要用到，再來，一七得七，所以十位我們又得到一個7，我們再用這個7加上剛才得到的4，得到11，所以結(jié)果就是119?！?/br>
于今清點點頭，陳東君有點夸張地說：“哇你這么快就會了啊。這個超難的，我當(dāng)時學(xué)的時候?qū)W了一個學(xué)期都沒學(xué)會。那我們再試試下一道6乘以29？”

于今清在草稿紙上照著陳東君的方法很快算對了，陳東君還沒來得及夸他，就聽到于今清低聲說：“東君哥哥你小學(xué)不是每次數(shù)學(xué)都考一百分嗎?！?/br>
陳東君：“……”

陳東君：“……嗯，就是期末考前最后一晚學(xué)會的?！?/br>
于今清：“……哦?！?/br>
陳東君：“那我們再看看下一道題?！?/br>
陳東君看著于今清把作業(yè)都寫完了，又給他解決了不少之前的問題，他發(fā)現(xiàn)其實于今清學(xué)東西很快，只要講解清楚，再耐心等他練習(xí)一下，很快就掌握了。

陳東君輕聲問：“是不是老師講得不好？”

于今清搖搖頭。不是，是他上課的時候靜不下心，在陳東君送他之前，他上學(xué)路上怕遇到人販子，去給他媽送飯也怕遇到人販子，坐在課堂上又擔(dān)心放學(xué)遇到人販子。他會想到他以前的同學(xué)，又看著自己身邊的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小孩，就更加著急，越急越是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有時候聽著課，他就會想到他mama，有時候甚至?xí)叵肫鹄现芎椭苌┳樱恢浪麄儠粫娴娜ズ绒r(nóng)藥。

他會看“打拐系列”的每一期，那個散發(fā)著腐臭味的平房大概還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那個叫做“老尤”的酒槽鼻沒有被抓到，和他一起被拐賣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在哪里。

于今清低著頭，什么也沒說。

陳東君沒忍心再問，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去洗澡，等你睡了我就回家?！?/br>
于今清洗了澡，躺到床上，陳東君給他關(guān)了燈，“明天早上我在門口等你?！彼p輕走出臥室，開門換鞋，準(zhǔn)備回他奶奶家。還沒走出去，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見于今清在臥室門口光腳站著，手扒著門框。

“怎么了？”陳東君問。

“東君哥哥?！庇诮袂搴八?。

“嗯？”

“……能不能不走。”他說。

陳東君看著門邊的小孩。

“好?！?/br>
那一晚陳東君躺在于今清旁邊，他聽見于今清極不規(guī)律的呼吸，感覺像在哭。他伸手摸了摸于今清的臉，卻沒有摸到眼淚。

于今清抓住他的手，突然說：“我沒有爸爸了。”

陳東君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回來那天，看見他了，他帶我和mama去吃飯。然后接了個電話，就走了。回去之后，我問我媽，爸爸什么時候回來，mama哭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家里沒有爸爸的東西了。除了，除了……”于今清光腳跑下床，開了燈，又打開床頭柜，他翻開上面壓著的東西，最后露出一個背面朝上的相框，“除了這個。”

那是一張三個人的照片，溫婉美麗的女人穿著連衣裙，男人穿著白襯衫，中間的小孩穿著背帶褲。

“為什么只有我和四年前一樣，其他的都不一樣了？”

陳東君突然想起，今天上語文課的時候，他們老師說了一句話——

“行囊太重的人是走不遠(yuǎn)的?！?/br>
陳東君閉了閉眼，好像想通了為什么于今清在學(xué)校會聽不懂課。

如果行囊太重會走不遠(yuǎn)，那么一人一半的話，應(yīng)該會好一些吧。

陳東君從于今清手里拿過那個相框，放到一邊。

“清清，有時候，沒有辦法，有些人會來，有些人會走?！标?/br>